许风脚步一滞,声音顿时冷下来,道:“不敢劳烦王姑娘。”
王姑娘听出他话里的拒绝之意,心中也不大痛快,就撇了撇嘴,扭过身走了。
许风知道自己可能得罪了人,却也没放在心上,自回了屋里,将今日猎到的几只野兔处理了。
他这屋子地方不大,但打扫地颇为干净,墙上挂了几张动物皮毛,朝南的一扇窗上,则贴着一幅窗花。这窗花有些时日了,已褪去了当初鲜艳的颜色,依稀瞧得出是两颗脑袋,亲密地挨在一处。
许风干完了活,停下来歇了歇,怔怔地望着那窗花出神。
当日在庙会上,他跟着人潮一直往前走,自己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后来不知不觉,竟又回了苏州城。他以前住过的那座宅子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一天,他送周大哥离开时的样子。只是久无人住,到处都积了灰尘,许风在屋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揭下了那一幅窗花。
之后他辗转到了金陵,自己一个人游览了各处名胜,然后在城外不远的一处山脚下住了下来。
王姑娘对他的心思,许风并非毫无察觉,若不曾经历过从前那些事,有这样一个女子倾心于他,许风必然不会辜负,可如今却是绝不可能了。
好在山中不知岁月。
过得五年、十年,或者更长的时日,终归能让他忘掉一个人的。
下午时刮起来一阵风,像是快要下雨了。许风怕雨水淋坏了窗花,走过去轻轻关上了窗子。
第二日王猎户去城里釆买,回来时给许风带回了一封信。
许风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写来的。他那次回苏州时正好撞见了慕容飞,许风被他纠缠不过,只好把自己要去金陵的事说了,之后俩人就时有书信来往了。
慕容飞的字迹跟他的性情一样,瞧着龙飞凤舞、跳脱不羁,他每次写信都是洋洋洒洒地一大篇,且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什么大事小事都能扯上几句。
许风拆了信看下来,很快就知道他爹新结交了几个朋友、他娘新做了几件春衫、以及他屋里的丫鬟跟哪个护院好上了。直看到信的末尾处,慕容飞才总算写了一件正事。
三月十八,宜嫁娶、纳釆、订盟。
是慕容飞的妹妹嫁入林家的日子。
慕容飞就只得这么一个亲妹子,打小跟林家的二公子定了亲,本来两人去年就该完婚了,只因极乐宫掳掠新娘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这门亲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如今江湖上没什么风浪,慕容家跟林家结亲的事也算一桩大事了,听闻林庄主要大摆三日的流水宴,宴请各路英雄豪杰。林家的落枫庄离得金陵不远,慕容飞就邀许风也去喝杯喜酒,到时候他送亲过来,两人正好聚上一聚。
许风原是不想去的,耐不住慕容飞一封信一封信的写过来,最后只好应下了。他平日穿的几件衣服都已旧了,就去成衣铺子里买了身新的,这才收拾了包袱出门。
林庄主仗义疏财、交友遍天下,许风这一路行去,遇上了好几拨江湖人士,想来都是去喝喜酒的。他到的时候才只三月十五,但庄子上下已是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了。
慕容飞要过几日才到,许风跟林家的人毫无交情,当然不好意思上门叨扰,只在附近的镇子上找了间客栈落脚。跟他同住一家客栈的还有不少江湖客,都是跟林庄主攀不上什么情面,只过来凑凑热闹的。
许风吃饭时听他们谈起林家二公子,说他相貌堂堂,武功亦是甚高,在年轻一辈里也算出类拔萃了,只是比起他的兄长来,终究差着一些。提到林家的大公子,不少人扼腕叹息,但也有人骂他不知羞耻,为了一个男人自甘堕落,丢尽了林家的脸面,两边的人各执一词,差点为此吵起来。
许风不愿招惹是非,吃过了东西就回房休息了。不过他心中也忍不住想,自家弟弟成亲,不知林昱会不会回来瞧上一眼。
想到林昱,就不可避免的要想起另一个人来。
已过去大半年了,他的伤应当好了吧?
也不知徐神医找齐了拔除蛊虫的药材没有?
这半年里,许风尽量克制着不去想他,也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放任自己想上一想。
第二日许风起得甚早,因闲着无事,就在镇上逛了逛。这镇子原本不大,这会儿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江湖人,倒颇有几分繁华味道了。
许风走进一间书铺,在里头转了半天,拣了几本自己爱看的书,付了银子出来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妇人,扯住他胳膊就问:“你有没有瞧见我的孩子?有没有瞧见我家阿宝?”
她一身粗布衣裙,双目发红,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许风不知这阿宝是谁,只好摇头道:“没见过。”
那女子便松开他的手,紧接着又去抓住另一个人的胳膊,仍旧是问那句话:“你有没有瞧见我家阿宝?”
许风听见边上有人道:“这不是何家的嫂子吗?怎么这副模样?”
“听说是前两天丢了孩子,正急得到处找。”
“咦?我听说隔壁镇上也有人不见了孩子……”
许风也是自幼便与亲人失散,听了这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见那女子一个人一个人的问过去,走到路口时,忽然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她只顾着找孩子,根本毫无察觉,眼看着就要被马车撞上了。
许风叫了声“小心”,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将人推到了一边。但他自己却躲不过了,只好施展出轻功来,腾身在半空中一拧,这才险险避了过去。
那驾车的人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勒住了缰绳,因为停得太急,马车狠狠震了震,车内响起来一声惊呼。随后就见帘子一掀,一个锦衣少年探出身来,问:“怎么回事?”
“公子,”驾车人指着许风道,“这人挡在半道上,差点就撞上了。”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脸颊边有一处浅浅笑涡,连蹙眉的样子也颇具风情。他瞥了许风一眼,问:“你是不要命了吗?站在路中间做什么?”
许风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侧身让出路来。他由马车旁经过时,见车内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揽在了那少年的腰上,接着就响起来一道低沉动听的嗓音:“出了什么事?”
许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如被一只手捏住了心脏,霎时间动弹不得。他僵硬地立在原处,既盼望那人能多说几句话,又害怕再听见他的声音。
那少年甜甜一笑,仰头倒回了马车里,道:“没什么,有个怪人挡住了路而已。”
车内那人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惹得他一阵大笑。然后马车重新上路,渐渐去得远了。
许风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不过是短短一句话。
他不知当真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还是嗓音也有相似,叫他恰好遇见了。若是那人,他又岂会在此?难道是为了林家的亲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