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你乃是外官,并非东宫属官,孤与你之间有私交的事情不能被他人知晓,总要留点私下里的底牌。”北堂戎渡微微抬起头,两只如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徐徐说道,钟愈面上微带赧色,道:“是我莽撞了。”北堂戎渡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向前靠了靠,将双手随意摆在案面上,说道:“自从前时逆贼谋刺一事发生,朝廷上下实行清洗,扫除内应,到如今自然空出了一些位置……钟愈,孤上次跟你说的事情,目前已经有了眉目,等不久之后你兼任虎卫营大统领之时,就要替孤将这股武力牢牢掌握在手心里。”
钟愈闻言,顿时不自觉地微微将腰身挺得笔直,表情也严肃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有着柔和与坚定,道:“北堂你只管放心,我自然为你办得妥妥当当。”北堂戎渡捏了捏袖口镶着的红色繁花宽边,深邃灼亮的眼瞳微微敛起,道:“……总而言之,不要让孤失望才好。”他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根纸烟点燃,送进嘴里吸着,夹住烟头的手指修长而平稳,没有一丝微颤的迹象,彼时一缕夹杂着湿润水气与花木清香的风从外面钻了进来,顿时拂开了北堂戎渡周围的纸烟所制造出来的淡淡烟雾,北堂戎渡起身走到了长窗前,就见窗外细雨绵绵,有微凉的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入,北堂戎渡伸出一只手,接了些许雨丝在手,只觉得凉津津的,不觉微微一笑,笑容当中丝毫看不出多余的感情色彩,说道:“……差不多时辰也该到了。”
一时间钟愈从侧门出去,由一个小太监领着悄无声息地离开,北堂戎渡关上窗子,又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之后便从书房中走出,此时外面雨丝清清凉凉,北堂戎渡出了走廊,被飘飘洒洒的湿润凉意一激,顿时胸中就是一畅,头脑清醒了许多,伺候在外的几个太监连忙撑起了油伞,将北堂戎渡遮在伞下,蒙蒙的细雨中,北堂戎渡上了软轿,沿着长长的青石路而去。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霏霏细雨中,街上几个孩童嬉戏打闹着,炫耀自己刚刚学来的诗句,却说此时尚且不到午饭的时候,京中一家酒楼里客人寥寥,二楼临窗的雅座坐着两个容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其中一个中年人脸色蜡黄,颔下留着短须,对面坐的则是一个容貌呆板的青年,两人看上去应该是一对父子。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酒,父子两人对坐着饮酒吃饭,却是易容过的北堂陨父子,眼下四处都张贴着二人的画像,若是白日里想出门,就须得乔装改扮一番,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时沈韩烟显然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只执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慢饮,目光飘忽,北堂陨坐在他对面,也不说什么,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外面一阵喧哗,沈韩烟手中的杯子微微一顿,既而就将酒杯放在桌上,向窗外楼下看去,他所在的位置居高临下,只这么顺着窗户往下一望,便将大街上的所有事物一览无余,就见原本行人撑伞往来的街道上,此时却已遥遥走近一支队伍,前头有兵丁执鞭大声喝道,将行人驱向一旁,把路给清出来,不远处马蹄声和脚步声渐渐临近,骑在马背上的是清一色身着薄甲的骑卫,腰板挺直,威风凛凛,其余的侍卫亦是目不斜视,人人神情严肃,腰挎长刀,目不斜视地列着队伍向前而行,只听脚步声整整齐齐,丝毫不见杂乱,队伍中簇拥着一辆极大的华贵马车,饰以明黄的车帏,在细雨中辘辘前进,只看这马车的样式,就知道显然是太子出行了,四周的百姓见状,纷纷都避向大道两边,让出中间一片空阔的路来,从酒楼上看去,众多侍卫密密麻麻,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沈韩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街上的那辆马车,一直看着那车子渐渐走远,面上神情似喜还悲,此时有柔和的风将细密的雨丝从窗外吹入,星星点点地扑到他的脸上,就仿佛是有了泪一般,正值这时,坐在对面的北堂陨将目光从大街上收回来,看见沈韩烟如此,便忽然冷冷哼一声,轻描淡写地道:“……看有什么用,身为男儿,你若真有本事,便将人抢在手里又有何不可!”沈韩烟微微一顿,却不说话,只拿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酒,北堂陨见状,想到昨夜自己潜入皇宫之事,面上便露出了诡异之色,似笑非笑拿过酒壶替自己重新倒满,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北堂尊越……北堂尊越……嘿嘿,我的好二弟,你我之间,只怕一辈子也撕掳不清了……]
北堂戎渡自法华寺进香返回之后,雨早已经停了,出了太阳,大地之上一片灿烂之色,一时北堂戎渡回到东宫,刚走到二层宫门处,早等候在侧的几个太监已经围拢上来,服侍北堂戎渡登上步辇,其中一个太监禀道:“……殿下,皇上先前已经到了,此时正在殿下寝宫处。”北堂戎渡微微一愣:“哦?父亲来了?”一时摆摆手:“……那就脚程快着些,孤这就过去。”
却说正当北堂戎渡从那太监处得知北堂尊越已至的时候,他回来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北堂尊越的耳朵里,此时北堂尊越正在廊下修剪着一棵北堂戎渡平时十分喜爱的桃树,有几个宫人蹲在树下,不断拾捡着从树上被北堂尊越剪落下来的零碎枝叶,放入小筐子当中,不远处,有悠悠丝竹之声传来,伴随着女子婉约的歌唱,周围服侍着的太监宫女皆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个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一阵风过,落红成阵,北堂尊越的表情平静而悠闲,一面听着小太监禀报北堂戎渡回宫之事,一面漫不经心地继续修剪着树枝,道:“……既然戎渡已经回来了,就叫厨下把先前预备的吃食下锅,朕等一会儿就和他一起用。”
身后一个太监躬身应了一声,即刻便快步而去,又过了一阵工夫,忽然就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过来,片刻之后,就见北堂戎渡带着几个内侍从走廊走了过来,朝这边而行。
北堂戎渡乘步辇刚到了自己的寝宫处,就听到风中隐隐传来的琴瑟歌曲之声,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下辇带人过去,一时间穿过几道回廊,只听女子黄鹂般的声音清凌凌而唱,此时清风徐来,一曲终了,袅袅余音未散,北堂戎渡徐徐踱步到正拿着银剪给桃树修剪枝叶的北堂尊越身边,含笑道:“……爹真是好雅兴。况且既然要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北堂尊越闻言,顺手就将手中的剪刀递给身旁的小太监,接过宫女奉上的丝帕擦了擦手,这才看向北堂戎渡,挑眉而笑: “……回来了?正好,朕已经命人准备了吃食,随朕进去用些罢。”北堂戎渡抚掌笑道:“还是爹知道我的心思,寺里的和尚弄的都是些素斋,没什么胃口。”
三百四十二. 可敢前来一晤
北堂尊越顺手就将手中的剪刀递给身旁的小太监,接过宫女奉上的丝帕擦了擦手,这才看向了北堂戎渡,挑眉而笑:“……回来了?正好,朕已经命人准备了吃食,随朕进去用些罢。”北堂戎渡抚掌笑着道:“还是爹知道我的心思,寺里的和尚弄的都是些素斋,没什么胃口。”此时天光明净,日光仿佛水一样落下,北堂戎渡姿容俊雅,眉目清朗,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北堂尊越轻轻一拍他的脑袋,哂道:“……这是自然,你眼下才十九,还有长身子的余地,不吃肉怎么行。”北堂戎渡笑吟吟道:“是啊,我近来也觉得自己好象有点长高了,虽然不太能看出来,但是再过上几年,我觉得就应该差不多和你一样了,我记得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和我现在就几乎是一个样子的。”北堂尊越拍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肩头,温言道:“跟朕进去罢。”
父子两个说着话,一面便向里面走去,一群内侍和宫女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的一段距离之外,紧紧缀着,北堂尊越面上的表情十分温和,与北堂戎渡喁喁说着话,二人脚下不急不忙地在走廊里走着,此时阳光灿烂明媚,铺天盖地洒下来,照得周围尽是一派宁静的美丽之态。
两人进到一处偏殿内,周围十数根立柱撑起,上面雕刻着金龙图案,墙上除了风格淡泊的壁画之外再无其他,中间流淌着一汪清泉,清澈见底,灌满了浅水池,水中游动着一些颜色各异的小鱼,游得活泼,殿内没有熏香,却摆放着一溜时新花卉,淡淡的馥郁花香弥漫周围。
二人相对而坐,少倾,宫人便送上刚刚做好的精致吃食来,北堂戎渡脸上带出淡淡微笑,修长的手掌搭住酒壶,拿起来亲手倒了一杯酒,顿时酒香四溢,北堂戎渡将杯子递给对面的北堂尊越,一时间眼波微转,笑着说道:“……呐,既然你让人给我准备了吃的东西,知道惦记着我,那我也投桃报李,现在便伺候你喝酒,很公平罢。”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用手捧了酒盏,杯中酒水呈翠绿,微薰的香气淡如雾,手上那雪白的肌肤倒比这最上好的细瓷杯子还白腻了几分,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一面伸手接酒杯,却趁机用指头在北堂戎渡的手背上轻轻勾了一下,十分狎昵,却故意调笑道:“……朕还不曾喝上这酒,便已经觉着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