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滚,而是把屋中的另一个人如槐花者驱赶了出去,沉默片刻后,他单膝跪了下去:“今天是我不对,无论你想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他头颅微垂,话语郑重,即便是道歉,也带着一股刚硬之气。
秦钊眼皮微抬,目光沉凝如冰:“去死!”
姜夔不禁微微一震。
她的话语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温度:“这就是我想要的,你去死!”
仿佛有剑风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柔软,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让他敬佩而现在只让他痛与恨相交加的人,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哀凉而决裂:“没有人会让自己的丈夫去死,哪怕只是对一个普通的战友,秦钊,我果然还是高看了你!”
说罢,没有任何停留,决绝而去。
此后,他再也无所顾忌,在逆水军大刀阔斧,拼命压制秦钊的死忠,大力扶植自己的势力,不到半年,逆水军中再也找不到敢正面支持她的人。
秦钊的势力几乎被扫荡一空。
从某一方面看,秦钊的眼光确实没错,因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只有他一个。
可是秦钊什么也没做,那些怒气冲冲来找她的旧部也被她挡在外面,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总之,她的沉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以前姜夔不愿她在军营四处乱窜,而今姜夔放话了,军营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可是她却好像什么兴趣也没有了……
协助夫君什么的,终究只是岳大将军的一厢情愿。
如此过了两年,蛮军倾全国之兵分两路大举南下,逆水在东路,首当其冲。
消息传来,姜夔紧急安排守城事务,此时,秦钊出现了,沉寂两年的她瘦削得如一根嶙峋硬骨,透着一股寒素铮铮之意,她说:“敌军兵力太多,如果我军只一味防守,过于被动危险,将军给我两千兵力,我到野外伏击,先打他个措手不及,为援军到来赢取更多时间。”
姜夔默然片刻,说道:“我派别人去。”
秦钊淡嗤一声:“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四目相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正因为敌军兵力强盛,尽力守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野外伏击便是死路一条。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她说“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或许在她心中,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拿她做牺牲,可是她不在乎,她成全这种牺牲。
心潮无声激越,他紧紧地抿着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固执道:“我派别人去!”
她没有再反驳,甚至还难得平和地留在军营与他共进晚餐,夜幕降临,一切安排就绪,整个逆水城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紧绷气氛。
却在此时,秦钊突然发难,猝不及防地击晕了他,把他绑在了床上。
闻声赶来的军士惊呆了,秦钊迅速吩咐:“勿要惊慌,姜统制天亮之前会醒,如果不醒,就用水把他泼醒,给我准备一匹马,马上!快!”
军士惊怔片时,飞奔而去!
秦钊穿上盔甲,带上盔帽,配上长剑,转身而去,却在出门的刹那,听到床上挣扎着模模糊糊传来一句:“守贞……”
守贞,她的字,从未有人称呼过的字。
她脚步微顿,眼睫轻抬,却丝毫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黑色的披风在她身后张扬地飞起,如一片妖冶的夜幕。
爱无法得到回应,恨无法相报,对于我这样的人,我不能毁掉我的军队,那么请让我用最体面最庄严的方式,毁灭自己,亦或是,成全自己……
马狂奔而去。
秦钊所料没错,伏击军果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敌军腹部。
秦钊素擅快速袭击,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在敌人紧追不舍时,突地再来一个回马枪,取弓搭箭,猛一转身,“嗖”的一声,为首的蛮将应弦倒下。
追兵吃惊,纷纷勒住马,趁此机会,秦钊悍不畏死地冲入蛮军内部,从箭壶中再取一支箭,朝另一名将领射去,箭无虚发,第二个人翻身落马。
四只箭后,蛮军阵脚已乱,秦钊率军左冲右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回过神来的蛮军如潮水像他们奔涌而去,两千骑兵对阵数敌军数万兵马,以无一人生还的惨烈代价,遏制住了敌军进攻的步伐。
直到夜幕笼罩上来的时候,姜夔才收到消息,敌军退兵,伏击军全部阵亡。
秦钊便以这种强悍而惨烈的方式,为他打上一记深深的烙印。
灵魂在震颤。
他什么也没说,最后亲自带人去收尸体。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惨淡的月光落在尸体交叠的战场上,白日里激烈厮杀的战场,此刻却分外静谧。徐徐的清风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而来,他望着月光下的沙场和尸体,望着月光下朦胧的城墙,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怆。
悲怆之中,他不知道,是他在祭奠这些沙场英魂,还是被这些沙场英魂给祭奠了。
正在此时,一名军士叫道:“统制,秦将军的尸体找到了!”
姜夔连忙走过去,那人的身体就在一具死去的马旁,她浑身浴血,面部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数只长戟穿胸而过,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把长剑。
四周一片古墓般的沉寂,月光与火把澹澹辉映,光影影影绰绰洒落到她的身上。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从兄长口中听到此人时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