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海上
藏无真的目光似乎在师映川胸前挂着手串的位置停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负手看向窗外,道:“……好了,你回去罢,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师映川对这个师祖的印象不错,对方似乎并不像故事里那个对自己对情人都绝情无比的男子,不过现在既然长辈发话,他自然也不好再耽搁什么,便又恭敬地行了礼,这才离开了这所小屋。
室中只剩下藏无真一个人。男子白衣玉立,静静站在窗前,此时距离他刚才伤势发作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那个位置却还是在隐隐作痛……藏无真漆黑的眼中依稀闪过什么东西,他忽然转过身来,走出卧室,来到了同样简陋的书房当中。
粗木制成的书案上,一张写了字的纸静静搁着,刚才师映川来书房的时候已经把纸翻了过来,因此眼下纸面上所呈现的便是背面那一行‘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十四个字,藏无真微微低头,沉默地看着这句话,面上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表情,半晌,藏无真右手忽然一拂,整张纸顿时悄无声息地被震为了粉末,被窗外吹进的风一吹,尽数消散。
……
到了海边,渔船还在不远处等着,师映川上了船,便吩咐船老大按原路返回。
师映川的运气似乎并不太好,渔船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天气便开始变化,果然就像人说的那样,这片海域并不平静。师映川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不禁有些担心,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颤声惊叫道:“……鲨、鲨群!是鲨群!”
师映川微微一惊,立刻眺目而望,果然,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从远处快速地游来了不少黑乎乎的东西,一片片背鳍露在水面上,看得人心里发寒,当真是鲨群,大概有三四十条的样子,它们在水下前进的速度极快,应该是发现了这条渔船,因此才这样迅速游了过来,若是大船的话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偏偏师映川此时乘坐的只是一条普通的渔船,因此这些鲨鱼就具备了不小的威胁性。
船上众人都紧张起来,各自迅速去取了鱼叉等武器,这一片海域里时常会有鲨群出没,这些鲨鱼就是这块地方的霸主,众人当然知道来这个地方会有风险,但在五十两银子的诱惑下,还是值得出海的,此时遇见鲨群,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师映川在一开始的惊讶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他倒是并不紧张,以他的修为,只要当心一些,这些鲨鱼就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此刻他右手握住了腰间那柄用黑色布囊套住的别花春水,不要看师映川如今年纪尚小,但他的武艺之高却是绝对出人意外的,首先,他的体质根骨拜那株凝华芝所赐,自胎里便被改造,因此武道天赋绝对是超凡绝伦,其次,他并不是真的一个年幼孩子,他的身体里装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这对他的修行有着极大的帮助,无论是对很多事物的认知还是悟性,都是任何一个哪怕天赋与他一样的孩子所不能相比的,而一个人自幼练武,前期阶段是非常重要的,基本决定了日后的成就,师映川的领悟力与理解力绝对远远超过同龄人,自身天赋又奇佳,又有明师指点,在修行方面的进步完全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因此眼下尽管年纪小些,武功之高却足已令人吃惊。
不过转眼之间,那些鲨鱼就已经靠近了渔船,船上众人面露紧张之色,紧紧握住了各自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心里却在暗自期盼这些鲨鱼只是偶然经过,并不是要攻击渔船。
但很快这种侥幸心理便彻底破灭,这些鲨鱼悄然无声地围了上来,甚至有次序地从不同的方向散了开去,围绕在船的周围慢慢打转,令人感觉十分可怖,师映川还看见了那叫一般人不寒而栗的森白尖齿,简直锋利如刀。
此时船上的人已经有年纪比较轻的开始微微发抖,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甚至连手里的鱼叉都拿不稳了,脸色苍白,师映川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说到底,这些都是普通人,如果只是他们这些人在这样的环境中遇到了这一群鲨鱼围攻,只怕很可能是要凶多吉少的了,然而师映川却不在此列,他的修为足以让他具备极大的底气,因此在面对鲨群时,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完全一无所惧,这就是普通人与武道强者之间的不同。
正在这时,鲨群突然开始发动了攻击,师映川见状,轻轻一哼,他虽然并不想主动招惹这些家伙,但如果它们自己偏要来生事,那也无非是杀掉罢了,因此只道:“自己找死,这可怪不得我了。”说着,右手转瞬之间已是拔剑出鞘,只见一道剑光横扫而过,一条鲨鱼首当其冲,顿时被斩成了两截,这鲨鱼皮一向极厚极韧,但此刻却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斩开,浓浓的血腥味顿时扩散了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师映川足下在船头轻轻一点,整个人已在船上其他人的惊呼中跃向海面,他还没有连江楼那种凭水而立的本事,但踏波借力还是很容易的,只见剑气呼啸之间,一个人影在海面上如同鬼魅一般连连闪动,所到之处,海水便开始被染红,而死鲨立刻就会被同类撕咬成碎片争食,海面上很快便成为了一片血色的杀戮场。
师映川身法灵活无比,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便是绝不留情,他正一剑斩开一条鲨鱼的血盆大口,却忽听一声尖叫,原来是方才那个拿不稳鱼叉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竟是掉进了水里,好在那里并没有鲨鱼,这少年倒是不曾立时丧命,但他这么一落水,不远处立刻就有鲨鱼冲了过去,船上的人施救不及,眼看着这少年就要命丧鲨口。
师映川见状,微一皱眉,脚下踏水而纵,即刻飞掠了过去,其实在很多强者眼里,普通人的性命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如果是其他人遇到这种事情,很有可能会无动于衷,师映川自己也知道,或许在很多年以后,他也会渐渐和那些强者一样,只要在没有涉及到自身的情况下,就不会去多管闲事,然而至少在眼下,他不想就这么袖手旁观,哪怕那只是一个在强者眼中卑微如蝼蚁的普通少年。
一道剑光闪过,那条张着血盆大口恶狠狠冲向少年的鲨鱼当即毙命,被斩成了两截,内脏都统统落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师映川伸手一提,那少年已被他从海水中提出,直接用柔劲给甩到了船上,师映川做完这一切,转身再次杀入鲨群之中,但就在他杀得性起之际,却发现远处又有鲨鱼游来,想来是闻到了水中的血腥气,师映川眼中寒光一闪,并不畏惧,提剑直杀了个天昏地暗。
但就在海面血浪弥漫之时,师映川偶然间视线一转,却发现那条渔船竟然已经远去,他心中一动,脸色当即微微冷了下去,他稍微转念一想之下已是明白了,船上之人必然是知道这片海域乃是鲨群出没的所在,这一通杀戮必定会引来无数鲨鱼源源不断地来此,只怕凶多吉少,因此索性趁师映川将鲨群拦截之际,悄悄地安全遁走。
“这就是我的善心所得来的回报啊……”师映川忽然摇头而笑,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愤恨的神色,他也可以理解,人都是怕死的,这一点无可厚非,然而那些人在这种情况下的逃离行为却已经超出了某个底限,不过师映川也并没有动身去追赶那条渔船,只是继续挥剑杀戮,但是此时他却发现周围的鲨群忽然开始躁动了起来,再不像方才那样前仆后继,师映川心中奇怪,但略一观察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见海面上波浪渐渐变大,天气也越发阴沉了起来,没一会儿,海浪汹涌滚滚,鲨群就仿佛被什么驱赶着一般,无心恋战,纷纷四散而去。
“是暴风雨吗?”师映川皱着眉头,他想了想,忽然间沉入海中,向下潜去,他知道,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还是避一避才好,若是当真掀起风浪,巨浪的威势绝对不是他所能抗衡的,相比之下,海下会安全很多。
师映川深深潜入海下,他自有一套闭气的功夫,可以在水下维持很久,足够等到海面上风平浪静,一时师映川百无聊赖地在水中慢慢游着,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他开始谨慎地缓慢上浮,一边仔细感觉着水上的动静。
未几,海面上冒出一个脑袋,师映川浮出水面,四下张望着,此时海上已经是风平浪静,天空也不再那样阴沉,两只海鸥鸣叫着飞过头顶上空,师映川环视周围,不由得苦笑起来,他独自一人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中,似乎处境很麻烦啊……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师映川只得顺着渔船从岛上离开的方向游去,应该不是太远,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安全达到,一时间师映川奋力游着,一面调节着呼吸,确保体力的消耗维持在一定的程度上。
海面上风吹阵阵,天际飞着白色的海鸥,师映川不紧不慢地向前游着,忽然,远处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条大船,师映川眼见有船经过,立刻加快速度游了过去,看来师映川此次的运气不错,正好处于这条船的路线上,就见那船渐渐驶近,师映川当即喊道:“喂!……”
他喊了几声,少顷,那大船来到近前,从船上抛下一条软梯,师映川连忙迅速游近,抓住软梯登上了船。
☆、三十四、谋宝
师映川抓住软梯,浑身湿淋淋地迅速登上了船,他一抹脸上的海水,露出笑容,向四周轻轻一礼,道:“……多谢了。”船上的人见他只是个孩子,而且还很是知礼,便消了原本准备立刻盘问一下的念头,此时一个面目和善的老者正背着手踱过来,见状,叫过一个年轻人,道:“带这孩子去换套衣服,再给他拿点吃的和水。”年轻人答应着,便带了师映川下去。
师映川被带到一间船舱里,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裤,那衣裤自然是成年人穿的,在他身上就显得很肥大,只得挽起来,那年轻人又给了他一点清水和一只馒头,师映川先是谢过,这才吃喝起来,他先前在海里大杀一通,后来又游了不小的一段路,也确实需要补充体力。
年轻人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走,可以在这间船舱里休息一下,师映川含笑答应着,年轻人见他吃得很快,就又给了他一个馒头,这才出去,一时师映川吃罢,找了个角落开始运功调息。
那年轻人拿着师映川脱下的湿衣来到甲板上,老者微微眯着双目,看了一下那衣裳,外面的衫子是很普通的棉布所制,然而内衣的料子却是细腻柔滑,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显然价值不菲,老者沉吟一下,轻轻点头:“这么小的年纪,独自一人在这海上漂浮,方才这一片海域,可是有暴风雨刚刚过去……此子又岂会是寻常人?”他吩咐道:“不要去打扰那孩子,不过我们船上如今有贵客,你嘱咐此子不要出舱胡乱走动。”
那年轻人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徐掌事,刚才那小孩换下湿衣裳,我见到他身上有一串珠子,和公子手上的那颗一模一样,我还怕看不准,就故意离得近些,结果刚靠近一些,就果然觉得遍体生凉……”老者眼中陡然爆出一道精芒:“果真?”年轻人忙道:“我亲眼所见,决不会有假。”
“莫非真的是寒心玉?这等宝物……”老者沉吟着,转眼间已作出决断:“老夫前去禀明公子,尔等暂且不得轻举妄动!”
一时老者来到一间门前,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室内却是传出一道惊喜之音:“哦?果真是寒心玉?本公子所练功法若有此宝辅助,好处极大,父亲费了偌大工夫才弄到一颗寒心玉珠给我随身佩带,那小子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足足一串?”
顿一顿,那声音当中已隐隐带出一丝冷意:“此物对我大有用处,徐掌事,你去将东西取来,不论那小子要多少银子,都给他……若是他不肯交易,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不过要记得,事情必须做得干净,不要惊动了船上的贵客。”
……
一刻钟之后,船舱内,师映川听了面前老者的话,有些惊讶地摸了摸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串,道:“……哦?要买我这寒心玉?”老者微微一笑,道:“正是,小公子若肯割爱,我们姜家必然会作出补偿。”师映川却笑了,摇头说道:“老人家,实话跟你说,刚才既然是贵船把我从海里带出来的,作为报答,如果这寒心玉是我从别的途径得来的也就罢了,拿出来作为谢意也无所谓,但是偏偏这是我师祖赐下来的,怎能用来买卖?我万不能交给他人的。”
老者听了,再看师映川的神色,便知道对方是一定不会把寒心玉拿出来交易的,他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端倪,只笑了笑,道:“如此,倒是老朽冒昧了。”师映川也很有礼貌:“老人家客气了。”
送走了老者,师映川脸上的笑意便渐渐隐去,他轻轻一抚腰间的别花春水,眼中已多了几分警惕,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身怀寒心玉这样的宝贝,此时又是在别人的地头上,总应该谨慎些才好。想到这里,师映川心中盘算着,重新坐下运功调息,心神却并没有完全沉浸进去,始终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过了不多时,师映川一双眼睛忽然睁开,鼻翼微微翕动几下,立刻就运功闭住了气,心念电转之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片刻之后,身体已作出一副不支之态,缓缓软倒下去。
少顷,船舱的门被人打开,几个精壮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师映川,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走过来直接伸手去取对方颈间挂着的东西。
手指刚刚碰上男孩的脖子,这汉子却忽然只觉得小腹一凉,是几乎渗入灵魂的寒意,他愕然低头看去,只见小腹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致命的伤口,正向外疯狂喷涌着鲜血,而面前的男孩却早已不见了。
与此同时,师映川却已站在了门口,手中紧握别花春水,地上其余几具尸首双目兀自大睁,似乎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此时师映川面色冰冷,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姜家为了得到他所持有的寒心玉,不惜谋宝害人,他若是一个没有力量自保的人,眼下只怕就要着了道,在海里喂鱼去了。心念及此,师映川心中愤怒难平,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迅速离开了这处船舱,如今既然动了手,双方就算是彻底撕破了脸,这船上都是姜家的人,自己却是孤身一人,形势很不妙,只怕是要见个你死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