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墨保持着拜下去的姿势,艰难地说:“属下……明日就再去找他……将功补过——”
“不必。”清水道人伸直胳膊、背起手,走了两步,“该叫他认清现实了。该叫他尝一尝一败涂地的滋味。”
“这一次我们雪中送炭,他不想要。那么等他那时候,再雪中送炭吧。那时,就是当真救他的命了,他总会要的。至于现在嘛。”
“给他的庙开光去。”清水道人眨眨眼,“咱们说助他收伏渭水,那么这些庙宇就也在那个协议里。他要利益分明,我们也要利益分明。”
“然后……我才好慢慢看戏。噫……瞧瞧他的骄傲怎么在困境里被慢慢消磨掉,想一想,倒也是很好玩的事情。”
清水道人的脸上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想同我做势均力敌的盟友呢。他还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
……
……
李云心回到他和于濛寄宿的客栈中的时候,里外的灯火差不多都熄了。两个伙计伴着一盏小油灯缩在角落里守夜,但神色很紧张,看着今夜是要无眠的了。
因而他并没有现身形。而是略费了些如今对他而言很珍贵的妖力,化作阴神之身穿门而过了。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临着小石山一侧的悬崖。只有这么四间上房,被于濛全包了。
李云心像一阵风一般到了三楼的走廊里时,正看见于濛端了一支蜡烛,往他那房间里瞧。
他就在于濛身后现了身,阴测测地低声问:“看什么?”
在这样一个夜里身后忽然出现这样的声音,于濛的手微微一抖,烛火就一阵摇晃。随后才转脸看见李云心。
他轻出一口气:“我来问你,接下来的几天做什么打算。”
隐约听见住在楼下的客人踩着楼板的咯吱声、咳嗽吐痰声,李云心便推开门:“里面说吧。”
这时代,即便是好些的客栈隔音也好不到哪里去——建成三楼多为木质,以他从前那个世界的标准,简直就是隔了一层窗户纸而已。
两人进了门,李云心便凌空随手画了一个椭圆,一个半圆,再添一条线。
于是一盏小油灯当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嗡嗡转了两圈,亮起来。他画出来的这油灯光比于濛手中的蜡烛光亮得多且没油烟,刹时将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昼。
于濛看看手中的蜡烛,便吹灭了。然后微微皱眉:“你……还是不要动用妖力的好。你是阴神。一旦妖力耗尽了,要跌落境界的。”
李云心只笑了笑,走到床前,也没有铺被褥、盘坐上去。这个模样,看着竟然是要打算吐纳调息了。
于濛就坐到桌前,想了想:“并不是要催促你。我也知道你用化虚为实的手段,是要消耗极多的妖力的。但我并不要为她们求什么神通广大的身体,只消是个强健的普通人便可。”
“因此问你接下来几天作何打算。眼下……妖魔和玄门的人都到了小石城附近。大概业国很快就会成为天下战场。依我之见眼下最稳妥明智的法子,就是我们找一处避世之地。你好好调息、恢复你的妖力,再从长计议。那么明天,我觉得——”
“明天我到我二哥那里走一趟。”李云心闭眼、五心朝天,轻声道。
于濛愣住了。李云心说这话,就好像他那二哥住在他隔壁、且温和善良一般——说得随意轻松极了。
“怎么改了主意?”他皱眉,“你应该清楚你如今的状况——再去见了你那二哥,是什么下场。想要送羊入虎口么?”
李云心微微扬起嘴角,算是一个微笑。仍闭着眼:“明天的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也许一两个时辰之后的我也不是如今的我了。”
他说了这哑谜一般的话,又平心静气地调息起来。
于濛想了想,站起身:“你是说到了明天,你的妖力会恢复。”
“一些。”李云心说。
“你在外面想了一个晚上……想到了法子?”于濛口气听起来有些惊诧。
——实际上任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觉得惊诧。真境的妖魔,重伤妖力几乎耗尽,却说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倘若不是了解李云心,他会觉得李云心已经疯癫了。
“是想了一个法子。”李云心淡淡地说,“但我那个法子,需要的时间更多,要经历的波折也更多,且相当冒险。但今夜,有人送了我一桩好事来。”
然后他将那桩“好事”,捡能给于濛说的,细说了一遍。
于濛皱起眉,想了一会儿:“你是说——”
“你回绝了这件事。但到了如今又觉得,他们必然还会为你在渭水的龙王庙开光、好助你恢复妖力。于是你就放弃了你自己之前所想的办法、打算就用这个更便捷的法子了。”
“嗯。可以这样理解。”
“既然现在也是接受了……之前何必拒绝呢?”
李云心笑了笑:“拒绝是态度问题……原则问题。至于接受,是因为我不是死脑筋。”
“……这种事你竟然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于濛沉默了一阵子,“好吧。那么就是说这只是你的推测。而你基于这个推测,对我说明天要去会会你那二哥。然而没有想过,万一你的推测是错误的怎么办呢?譬如说那木南居的主人一气之下,将你的渭水也拿走了?”
“应该不会错的吧。”李云心耸耸肩,“我觉得我猜得到她的想法——你得让我静一静。我得腾空雪山气海。万一一会儿给我开了光愿力涌进来,伤了我的经络可就麻烦了。”
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姑娘的事,于濛稍稍急躁起来。他皱眉:“我是说,万一——你猜错了她的心思,你总该有第二个章程。眼下不是冒险的时候……”
李云心忽然睁开了眼。
于是于濛的话停住了。他看到了李云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金光。
而这个房间,也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自极远极远处……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从门板中钻进来、甚至从地毯下冒出来。然后,汇入李云心的身体当中。
于濛有了某种感觉。如果说这几天的李云心,是一只外表看着还好,但内里实则空空的罐子,那么到了这时候——则有千丝万缕的细小水流,正在往他这罐中汇聚了。
他微微张开嘴:“你……”
李云心平静地笑起来:“我说过。我想我了解她的想法。她也了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