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印子钱的规矩一般是九进十三出, 就是指借钱的人要借十两银子, 实际上只能拿到手九两银子,还的时候,却要还十三两, 利息相当之高。
借银子钱的, 大半都是缺钱或者救急, 这样人, 还不起钱就容易出事, 倾家荡产闹出人命一点都不稀奇古怪, 若是柳氏的钱是借给某些穷翰林或者任上的官员, 还不起钱, 恐怕还要牵扯到朝廷的事上,不可谓胆子不大。
沈清月一有这个猜测,头皮都在发麻,可她手里没有证据, 轻易不敢同长辈们揭发,而且这不是小事, 她要是说出去, 一则牵连名声, 二则遭大房妒恨。
兹事体大, 沈清月还是要知道个究竟, 她托了罗妈妈出去查。
罗妈妈则又出府,去找胡掌柜,她刚出巷子,福临就去禀了顾淮,道:“罗妈妈又去找胡掌柜了。”
顾淮搁下手里的书,他记得上次福临回来说,胡掌柜的人出去跟几个行钱打了交道,他道:“你再跟去看看。”
福临去后,顾淮没了心思看书,他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干净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冷峻面容上,眉头轻轻皱起……沈清月平白让罗妈妈接触行钱做什么?
顾淮又想起昨儿福临说,家中下人在讨论沈家的大夫人动了沈清月嫁妆的事。
福顺胡同就那么大,左邻右舍的都相互认识,沈家仆人和隔壁宅子的下人也都私下里有来往,顾家浣洗院的粗使婆子很快也和周围宅子里的下人们混了脸熟,七姑八姨有时候聚在一起去菜市买菜或是别的,就会议论起这些。
因事关沈清月,福临听到了便禀给了顾淮。
顾淮不禁猜测,沈清月难道因为拿回了嫁妆,所以想去放印子钱?
他拧了拧眉头,沈清月胆子一贯大,又有手段,这倒像是她做的出来的事,可这事终究不好,她一个姑娘家的有一封丰厚嫁妆不就够了,还弄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想到这里,顾淮手指也不敲桌子了,捏成了拳头,他猛然察觉自己似乎是在关心她……他脑子滞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胡掌柜断然不会准沈清月做这样的事。
沈清月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半下午的时候,福临回来了,他告诉顾淮:“胡掌柜的人派人去跟那几个行钱套近乎,好像不是要跟他们做生意的样子,是要问放印子的事儿。还有,小的这回看见沈家的一个小厮跟那些行钱很熟稔,上次没看仔细没敢禀给您。”
“沈家的小厮?”
福临道:“好像是叫旺儿,一个管事妈妈的儿子。胡掌股的人,好像就是跟着旺儿去接近的那几个行钱。”
顾淮想起来了,旺儿是柳氏的人,从前他和沈正章一起住沈家前院的时候,旺儿给他送过好几次东西,所以他有印象。
他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是柳氏放印
子钱,沈清月想抓她的把柄!
就是说嘛,沈清月怎么会做双手沾血的事。
她的手干净又漂亮,不能做这些。
福临见顾淮半天没说话,就问:“爷,要小的找人去认识一下那几个行钱吗?”
顾家生意很大,黑白两道通吃,要认识京城这一带的行钱不是难事儿。
顾淮忖量片刻,道:“你去打听个大概就行了,别的不要插手。”
他知道,沈清月聪明,又有胡掌柜帮扶,能处理的好柳氏的事。上次若非正好吴鸿飞的事和举业有关,他担心沈清月不擅长,也不大会插手。当然最后也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沈清月再不擅长,不也顺利地将吴鸿飞赶走了么,说起来,他也没有帮她很多。
福临应诺去了。
顾淮无心读书,往外看了一眼,天气渐冷,院子里松柏郁郁葱葱,看着朝气蓬勃,他突然对新年有了些期盼,他想快些过年,快点儿到二月,等过了会试、殿试,他才真的算一举成名。
二十一岁的解元不算出奇,但二十一岁的状元,足矣令他名震天下,他的身价也跟着大涨。
过了好几日,福临打听了确切的消息回来,因他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顾淮正在用晚膳。他本想等着顾淮吃完了再说,哪知道顾淮咽下饭,同他道:“你说,我听着。”
福临便道:“沈家大夫人是在放印子钱,不过她只放给一些读书人和小的京官,入京的读书人开销大,借的多,小 京官置办衣裳,应付人情往来都要花费大笔银子,经常会手头紧,用钱的地方也多,沈家大夫人一个月有好几百两银子借出去,据说一个月能赚近千两。这些都是旺儿在帮她跑。”
顾淮筷子顿了一下,柳氏手笔够大,京城很多铺子一个月都挣不了一千两,不过还算她有脑子,没把钱放给一些缺钱救命的人。
福临又道:“学生和京官都是要体面的人,借出去的钱好收。学生们借了印子钱,就没心思读书了,那些小官借了钱撑场面,也肯定会从别处搜刮回来。”
这些顾淮都想到了,他能想到的,他估计沈清月大概也会想到。
福临继续道:“小的还听说,近来沈家大夫人这两日急着放了一笔大钱出去,有一千五百两,说是只借一个月,半月一期,还是九出十三归,不论身份,要借便借。”
这是逼急了才会做的事,顾淮猜测,沈清月应该不止是从柳氏手上拿回嫁妆那么简单。
狗急跳墙,最容易出事,顾淮想了想,还是道:“你悄悄跟下去,不要插手。”
这厢顾淮主仆二人说完了话,罗妈妈也赶在沈家落匙之前连夜回了沈家,去雁归轩里同沈清月说了这些。
沈清月先前的震惊早就过去了,她眼下神色从容,道:“既是确有其事,就容易抓她把柄,正好她现在又发急借出去一大笔银子,更好拿捏她。”
罗妈妈点了点头,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沈清月道:“她这钱肯定不是自己拿
出来的,我估计是找我大堂姐或者大嫂借的,所以急着借出去,又急着还回来,她既不挑人地借,就找个无赖去借,然后把事情闹到家门口来,不要闹大了,叫家里人知道动静就行了。”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柳氏这回本身就冒险,出了事估计也不会往别处想,即便她想了,一层层关系托下去,也很难追查到沈清月的头上。
这样一来,便揭露了柳氏的恶行,也不至于牵连到沈清月身上。
又过了好些日,沈清月一日早晨起来的时候,外边下了一层小雪,白皑皑一片,白瓦灰墙,雾蒙蒙的天空,像横了一条线在半空,她才恍然惊觉,腊月来了。
她回来都半年了。
春叶捧了个手炉进来,另外几个丫鬟也都跟着进来,伺候沈清月洗漱,随后又将箱笼打开,给罗汉床还有椅子都换了坐垫,又拿出一张毛毡出来,齐齐整整地叠放着。
沈清月冬日里会畏冷,在屋子里坐着不动的时候,手脚冰冷,非得盖着毯子才行。
春叶把手炉递给沈清月,又笑着道:“奴婢给姑娘做的鞋在房里,姑娘稍坐,奴婢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