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下着雨的日子,酥雨润如丝,落在万物上,温柔而多情。
摇光命人把美人榻搬到了梅树下,闭着眼,斜倚榻间。
红豆和玲珑去了杨府协办婚礼事宜,偌大的长公主府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猫儿一只鸟儿陪着她。
她一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安静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每日里热热闹闹。
“你怎得也不撑把伞,淋湿了身子,回头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摇光恍惚间以为自己睡着了做了个梦,不然为何那清冷温润的声音如此熟悉,又为何这春雨里会带着淡淡的蘅芜香。
三月有余了,自己怎得突然梦见他。
直到一声“喵呜”,摇光才睁开了眼,斜雨如织,那人穿了一身素白布衣,额间系着素白的束带,茕茕立于树下,本就清瘦的身形如今愈发单薄了,如玉的面庞也削瘦了下去,少了几分温润多了些许孤峻的意味。
他穿白衣当真好看至极,像是孤寂夜里那抹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
只是他怎得这般瘦,瘦得她心疼,心疼得止不住地酸胀。
“摇光,梅花已经谢了,我还是来晚了。”
是啊,你还是来晚了,就那一瞬,泪不自觉地从她的眸中涌出,她的心里是无法言说的酸痛。
她埋怨,她怨为何他不早一点来,她后悔,她后悔自己究竟为何要安排上那些弄人的不幸命运,她愧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真正的苏摇光,她难过,因为她曾经真的动过心。
可是如今,千言万语,不过汇做一句“我来晚了”,一下子击中了她心中隐秘在内心深处的所有消极的情绪。
自己是安晓啊,自己是始作俑者啊,自己凭什么得到这一份深情又要辜负,自己有什么资格占着苏摇光的身体心里却偷偷装了别人。
她过不去这道坎儿,所以她一直不愿意去瞧一瞧自己的心。
可是当晏清毓站在那儿,说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所有的好铺天盖地充斥了她的脑海,而她心中所有的悔意和罪恶感都涌了上来。
自己真是一个顶坏顶坏的女人,自己无论如何弥补,都弥补不了这份或许应该幸福的神仙眷侣如今的缺失。
她一直不敢承认她喜欢上了洛衍书,尽管她总是忍不住偷偷贪恋他霸道的痴缠,可是她终究不敢沉沦,总是绷着弦告诉自己要适可而止。
否则当真正的苏摇光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办。
晏清毓用衣袖拭去了她脸上的泪,勾起一个浅淡温柔的笑:“怎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
摇光的泪涌得更凶了,这整整一年,她从一个想要攻略虚拟世界的任务完成者变成一个想要挽回真实世界的不幸的赎罪者,没有谁明白她自己对自己的怨怼。
她多么喜欢这群可爱的人啊,可越喜欢便越难过,她只盼望能留下一个一切都好的世界,再换那苏摇光回来。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她开口说道:“晏清毓,你来得不晚,一切都不会晚。”
你会等到真正的苏摇光的,那个你真正喜欢也真正喜欢你的苏摇光。
晏清毓伸出手,挡在她头上,替她遮住那些细细密密的雨。
“好,一切都不会晚。”
远远的,梅林外方的角落,小橙子轻声问道:“主子,可要奴才通报一声?”
洛衍书摆了摆手:“罢了。”
转身离去。
南陵府的人们皆说,那文远侯来到南陵的第一时间不是去府衙,而是直直奔向了长公主府。
也是那一日,住在长公主府三月有余的舒公子在城的那一头买了座大宅子,当日便搬了进去,和长公主隔了一整座城的距离。
有从盛安回乡的官人贵妇,偶尔会透露几分往事,说当日长公主殿下千秋宴上,这位晏家公子可是当众求娶了的。
苏先生飘逸出尘,晏侯爷温润如玉,舒公子冷艳华贵。
这长公主可真真是好艳福啊。
洛衍书搬出长公主府的那日,摇光未曾见到他,糯米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去问一问究竟为何。
摇光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命运捉弄她来了这么一遭,便注定要负一个人,既是如此,那不如早早断舍离。
于是长公主府在城南,舒府在城北,晏府在城东,遥遥相望,三人再聚之时竟是在城西杨府。
南陵百姓们总觉得最近城里风水有点不大对劲,四周都透不过气。
洛衍书搬出长公主府后,摇光便再未见过他,府里一下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有时候自己习惯性地走到偏殿了,才想起来他已经搬出去了。
晏清毓也开始在南陵府府衙里忙前忙后,毕竟他本就是为着公事来的,只时不时有需要向摇光这个长公主报备的地方才前来递递文书,盖盖章,顺便品一杯茶。
摇光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马上入了夏,又是洪涝灾害的季节,修坝,治水,防灾,集钱,收粮,安民,查贪腐。
所以她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在府里待着,尽量不给他们添了麻烦。
摇光再见到洛衍书的时候,是杨沥大婚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本事从杨沥心中以色侍人的一个面首混成了他的座上宾,要知道杨沥这个人脾气硬得是钱砸不软的。
三月廿三那日,她带着府里得力的几个下人早早就去了杨府帮忙。
她作为越州的大姐大,又是这段婚姻的直接促成者,是以直接奉为了上座。她却懒得坐在前厅与那些夫人小姐虚与委蛇,便寻了由头由玲珑扶着在府里的园子漫不经心地散着步。
杨府占地大,园林修得大气,假山叠嶂颇多,游廊转转回回,每转一处便是一处景致,又都张灯结彩,挂着红绸布红灯笼,摇光觉得倒也有些喜庆意思,能打发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