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句,说得傲慢至极,听着不似个阶下囚,倒像个已意得志满的成功者。
来人正是赵文煊。
他领着徐非等人,自台阶而下,步伐不疾不徐,绕过大石案,在案后坐下。
赵文煊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抬眸冷冷打量这个虽浑身狼狈,却仍旧一脸倨傲的老妇。
他并不焦急进入正题,接过下属奉上的茶盏,掀开碗盖,徐徐呷了两口热茶。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如今看着果然狼子野心。”岑嬷嬷的嗓音粗砺,年纪到底大了,这般折腾一回,她说话有些喘,不过那冷笑声,却一如既往轻蔑。
岑嬷嬷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年纪不小脑子却一点不糊涂,她一睁眼看清自己处境,立即对主谋者有了猜测,果然,与她设想的分毫不差。
对方的来意,她心中清楚得很,她神情冰冷,眸光如淬了毒般的利剑向主位射去,直逼赵文煊。
阴测测的老妇,怨毒的目光如影随形,为这昏暗的水牢凭添冷意。
赵文煊却恍若不觉,不紧不慢啜了半盏茶,等岑嬷嬷的话告一段落,他方随手搁下茶盏,往后靠在椅背上,挑唇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
不论这事成不成,岑嬷嬷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以免打草惊蛇,后续事宜,他俱已安排妥当。
这一点,岑嬷嬷心中亦了然,从发现如今处境后,她没没想着活命,她嘶声笑了片刻,道:“我知道,死有何惧?”
她以手撑地,坐直了身体,抬眸正视眼前一脸冷峻的青年男子,神色难掩不屑,“你若要在此前,从我口中得到任何话,却是无一丝可能。”
她已经活了六十余年,虽身为奴婢,但该享受的一样没少,也算死而无憾了。
岑嬷嬷为人刚烈,宁折不弯,她孤身一人毫无软肋,对奶大的小主子寄托以全部感情,忠心耿耿,毋庸置疑。
皇后了解自己的乳母,这也是她会将岑嬷嬷放出宫荣养一个重要前提条件。
赵文煊闻言神色却丝毫不变,他养在坤宁宫多年,对于岑嬷嬷这人也算了解,这般情形他早有预料,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妥当。
他抬首,吩咐徐非,“把人带过来。”
徐非立即领命,转身出了门,亲自押人去了。
“有什么人,尽管带过来。”岑嬷嬷毫不在意,嗤笑一声,“秦王殿下,不论什么人来,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一句话。”
岑嬷嬷心性坚韧,即便身陷囹圄,前志依旧不改分毫,她面上万分笃定,但心底却难免沉沉。
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子章皇后。
皇后对赵文煊做过的事,没人比岑嬷嬷更清楚了,多年以来,她甚至参与制定了不少已实施的计划,这一切环环相扣,隐蔽非常,绝不能泄露半分。
如今看来,那个计划不但失败了,且还泄露了不少出去,赵文煊顺藤摸瓜,已经盯上坤宁宫了。
岑嬷嬷出宫不足一年,东宫的处境她很明白,太子如今若没有了秦王手下兵权支撑,虽看着好看,但实际却是不堪一击,越王近两年来,努力地往兵权靠拢,靠着岳父成国公,他有了不少收获。
这些收获与秦王不能比,因此,越王的优势仍在朝堂。
岑嬷嬷抬眸看向首座,赵文煊面无表情坐于其上,目光无一丝温度。
她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太子正努力在朝堂收复失地,他却不知,后院暗地里出了大乱子,秦王竟早生了隔阂。
赵文煊能出现在这里,已说明了一切,她的主子处境堪忧。
岑嬷嬷想得很明白,偏却再无能为力,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罢了,一人之力无法回天,她做好了本分,黄泉路上,也绝不愧对主子。
她压下所有念头,昂首道:“有什么招数,尽管往老婆子身上使出来,即便是剥皮拆骨,我也不惧。”
岑嬷嬷人老中气不足,但此言掷地有声,不难看出她的决心。
赵文煊淡淡一笑,道:“若被剥皮拆骨的,是你那就寻不见的亲生儿子呢?”
他声音不大,但此话一落,却犹如惊天大雷,岑嬷嬷心头不自禁轰然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她震惊一瞬,但随即回神后,却哈哈大笑起来,道:“秦王殿下莫不是以为老婆子是个傻子?”
随便拉个人上来,她就得认了儿子?
岑嬷嬷前仰后合,眼角笑出了泪花,沙哑笑声回荡在阴暗的水牢中,笑声蕴含匪夷所思,仿佛听了此生最大的笑话。
若她儿子真那般好寻,她早就寻到了。
除了事发后,庆国公出头寻找的那一个月,岑嬷嬷后来地位稳固后,她仍旧没有死心,千方百计托人找寻,陆陆续续找了二三十年,直到近十来年,她才渐渐歇了,接受现实。
因此,赵文煊的话一出口,她不但不信,还讽笑对方一番。
其实,岑嬷嬷的丈夫儿子不知所踪已数十年,线索太少,赵文煊确实找不到,就连方善平父子,他手下暗卫也是因为偶然出了一次小意外,才无意间察觉到消息的,岑嬷嬷不相信确实有理有据。
但好在皇天不有心人,有了方善平,此事的成功几率却是大了许多。
说话间,精铁铸造而成的栅栏门“哐当”再次一响。
徐非亲自押着一个人回来了,他臂力过人,半提半拖着那人,下了阶梯后,随手一掼。
那人五短身材,穿了一件蓝色短褐,衣衫蔽旧,十分单薄,一进了温度明显更低的水牢,寒冷加上惊惧,立即入筛糠一般颤栗起来。
他显然已经受了一番折腾,发散鬓乱,披散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被徐非一掼,毫无防备的他立即惊叫一声,陡然被推出七八步远,足下不稳,五体投地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