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临淮的南城门,往南走上三里,便是大燕的南疆。
每逢春来,南疆山水如画,水清山秀,是整个大燕朝最美之地。
是以大燕朝开国之君选择在此建起了临淮行宫,历代大燕君王皆把行宫当做了赏春踏青佳地,若是政事稍闲,便会带上宠妃或是皇子来临淮行宫小住半月。百年下来,临淮城便成了大燕的南京,与北都灞陵一南一北千里遥望,各自繁荣。
临淮之美,在于山水。临淮之奇,也在山水。
南疆多蛊医,山中也多奇花异草,甚至还有许多大燕百姓从来没有见过的蛊虫。蛊医一脉,医法古怪,往往剑走偏锋,所以在天下正统医者心中,蛊医一脉与邪道无异。病家若不是药石无医,亦或是少钱自救,也不会想到临淮的南疆蛊医。
这年三月,下过第一场春雨后,临淮城外的山水显得格外润绿。
临淮城的北城门上攀着许多枫藤,浅绿色的嫩叶与深绿色的叶片交叠一起,穿过酥酥的雨幕望去,仿佛一抹绿绸笼在青灰的城墙上,古朴而清雅。
十名秦、王、府府卫骑马开路,秦、王、府第一辆马车从临淮城北门穿过,径直朝着临淮行宫的方向缓缓驶去。
车轱辘碾在青石砖上,“咯吱”声不绝。
婢女绿澜小小地掀起车帘一角,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张望临淮城的沿途巷陌——灞陵城街市井然,不似临淮城这般闲散诗意。城中清澈溪流蜿蜒交错,几乎每家门前都有垂杨,长柳随风拂溪,绿波微翻,美得像是一幅田园山水画。
绿澜看得有些痴了,惊觉腰上被谁拧了一下,她吃痛松开了车帘,回头一瞪那个拧她的婢女红染。
红染比她年长些,一双丹凤眼快速瞥了一眼裹着大氅小憩的小郡主。
绿澜自知错了,小郡主沉疴多年,最是忌凉,她确实不该掀帘窥看临淮城的风景。
秦王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喜文厌武,生得文质彬彬的。许是他身子单薄,所以生的独女小郡主燕缨从出生那日开始,就体弱多病。偏偏小郡主幼年时又不慎落了水,受惊之后便缠绵病榻,每日只能缩在阁中休养。
许是用药太多,在体内积了毒素,小郡主在十五岁那年突然失了明,不论是太医院,还是灵枢院都只能束手摇头。
众人都在私下悄悄惋惜,小郡主身子太弱,指不定哪日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秦王与秦王妃爱极也疼极了小郡主,既然灞陵群医束手,那他们只好带着小郡主往临淮赌一赌运气了。
天子也很是爱怜这个小侄女,所以便下了特旨,让秦王一行入临淮行宫小住寻医。
因为小郡主身子弱不禁风,所以她的车驾走得极慢。秦王与秦王妃的车驾一路跟在小郡主的车驾后,即便是临淮山水如画,秦王夫妇二人都已无心欣赏。
“咳咳……”
小郡主燕缨蓦地轻咳了两声,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双臂,似是觉得凉了,苍白的脸上两弯柳眉微微蹙了蹙——她双眸上蒙着一条二指宽的金丝花纹白缎,每日醒来,她就吩咐红染给她系上。
这世间瞎子多是黑巾蒙眼,偏生她就要用白缎蒙眼。
就像人人都道她睡过去就可能醒不来,那她就努力每日清晨都醒过来。
绿澜捧了暖壶过来,轻轻地掀起一角大氅,将暖壶放在了小郡主身侧,又温柔地将大氅拉好。
她蹙眉看了一眼红染,红染摇了摇头,即便是叹息,她也不敢在小郡主面前叹出来声。
气氛变得很是宁静,静得连马蹄声都格外地清脆入耳。
在临淮城中行了半里路,车驾拐入了宽阔的御街,沿着御街一路来到了巍峨的行宫门前。
行宫守将接过圣旨后,打开了行宫大门,将秦、王、府的车驾迎入了行宫。
主宫紫极殿是天子才能入住的地方,秦王即便是有特旨在手,也不敢僭越,行宫守将便将秦、王、府上下迎至偏宫秀明殿住下。
当夜,秦王便发布了王令,广招临淮名医入宫给小郡主看诊。
小郡主之病,已经天下皆知。
灞陵城都无人能医,临淮这边的医者也不敢贸然揭榜入宫。万一小郡主在他们手中折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所以一连三日过去,临淮最有名望的行医世家许家不敢揭榜,南疆的蛊医们也不敢揭榜。秦王千里迢迢而来,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本就生得瘦弱,苦等三日后,更显憔悴。他穿着一身麒麟青袍在秀明殿中来回踱步,本已斑白的双鬓似乎比前几日还要白。
“殿下。”秦王妃是个温婉女子,即便是上了年岁,沉淀在眉眼间的温润更浓。她忧心燕缨的身子,更忧心夫君的身子。只见她端着参汤走进殿来,对着秦王福身一拜,安慰道:“我们的阿缨是个坚强的孩子,也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秦王轻叹,安静地坐回了座上,“若老天真能让阿缨身体康健,我宁可折寿十年!”
“殿下说胡话,你跟阿缨都要好好的。”秦王妃不喜欢这句话,她叹了一声,将参汤放下,“快些趁热喝了,别把身子也熬坏了。”
秦王皱紧了眉头,他点了一下头,舀起了一勺参汤。
“殿下!”秦、王、府卫突然跑到殿门前,激动地道:“有医者揭榜!”
“快!快请!”秦王哪里还顾得喝参汤,他紧紧握住了秦王妃的手,“终是有人揭榜了……”他眸光热烈,紧紧盯着秀明殿殿外。
秦王妃能感觉到秦王掌心中沁出的冷汗,她何尝不希望这次来的大夫可以治好燕缨。
殿外的细雨似是大了起来,密密地很快打湿了檐上的碧瓦——
“嘀嗒!嘀嗒!”
从檐角坠落的雨水砸在白玉石砖上,在此时大殿的静默中清晰地一声又一声响起,像极了秦王与秦王妃的紧张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