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圆睁双眼,厉声道:“让他进来!”
两名侍卫立刻架着那个伤兵走上堂来。那人伤得极重,跑到这里似乎已经耗光了最后一点元气,脑袋耷拉着,一双脚几乎是在地面拖行,在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迹。曹节认出他是驻守武库的队正邱三,慌忙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邱三嚅动着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头往下一勾,显然是咽气了。
曹节猛然转身,唰地抽出佩刀指着萧君默,大喊道:“把他拿下!”
此时李祐两侧站着四名带刀侍卫,闻声一愣,想动又不敢动,只好齐齐望向李祐。在场众官员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李祐眉头紧锁,看了看一脸从容的萧君默,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曹节,沉声道:“曹节,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曹节上前几步,大声道:“殿下,此人是驻守武库的队正邱三,他刚才说,杜行敏带人占领了武库,他的人都被杜行敏杀了。”
李祐浑身一震,立刻给了侍卫一个眼色。四名侍卫当即抽刀,同时架到了萧君默的脖子上。李祐死盯着他:“萧君默,对此你做何解释?”
萧君默淡然一笑:“殿下,为何杜行敏杀了邱三,就要由我来解释?”
如今事态不明,裴廷龙他们又迟迟没有就位,萧君默也只能先设法自保并尽力拖延时间了。而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把水搅浑。
“萧君默!你到现在还敢狡辩?”曹节抢过话头,“邱三是我安排的人,一直负责防守武库;杜行敏是你派过去的,结果却把我的人杀了,你和杜行敏难道不是想造殿下的反吗?”
“为什么杜行敏杀邱三,就等于是我要造殿下的反?”萧君默仍旧微笑道,“如果邱三该杀呢?如果杜行敏检视武库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严重问题,邱三情急之下想杀人灭口,却反被杜行敏所杀呢?或者杜行敏刚要检视武库,邱三担心事情败露就狗急跳墙呢?假如是类似情况,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和邱三想造殿下的反?”
李祐一听,眉头蹙得更深了,不由得转脸看着曹节。
曹节一下就蒙了:“你、你血口喷人!好好的武库能有什么问题?”
“可能存在的问题多了。比如军资器械以次充好,比如监守自盗造成亏空,甚至不排除里面的金银、铜钱、绢帛被人挪用侵吞!实话告诉你曹节,你之前长年担任分管武库的旅帅,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而我根本就信不过你,所以才会让杜参军去检视武库。”
萧君默下午在城里随便走了走,跟几个父老聊了聊天,便听说曹节在城里至少有五处房产,在城外也有几千亩良田。萧君默一想,这些事情齐王不可能不知情,既然放任不管,就说明齐王要的只是听话的奴才,而不是德才兼备的手下,至于说这个奴才贪不贪,他可能根本就无所谓。
“萧君默,你别欺人太甚!”曹节暴跳如雷,“你才来不到一天,凭什么就怀疑到我头上?你有什么证据?”
“曹典军,你是什么人,殿下心里清楚,我就不在这里揭你的老底了。”萧君默冷笑,转向李祐,“可我想提醒殿下的是,一个人贪墨成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故意用贪墨来掩藏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在关键时刻,对殿下发起致命一击!”
此言一出,不光是李祐,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
李祐满腹狐疑:“你这话什么意思?”
“殿下别忘了,潜伏在您身边的玄甲卫细作至今尚未暴露。现在的齐王府里,除了我是刚来的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有嫌疑,其中自然也包括曹典军。”
“既然任何人都有嫌疑,你凭什么光揪着他不放?”
“我有三点怀疑他的理由。其一,方才我去地牢提审裴廷龙,居然在他身子底下发现了一枚小小的刀片,而我随后问了看守,得知今晚把裴廷龙押回来时,最后一个离开地牢的,便是曹节;其二,就是刚才大家都看到的,我派杜行敏去检查武库,结果邱三却跟他打了起来,此事在我看来,分明是武库存在问题,邱三狗急跳墙;其三,大家可以好好看看,在这大堂之上,除了殿下身边的侍卫,有谁随身携带兵器的?不管是我还是诸位同人,都按规矩把兵器留在了堂外,唯独曹节一个人没有解下佩刀,我不禁想问曹典军,你这么做意欲何为?”
这三条理由,第一条当然是萧君默随口编的,不过现在谁也无法戳穿;第二点其实略为牵强,因为杜行敏与邱三刀兵相见,疑点至少一人一半;不过他紧接着抛出的第三条理由,却足以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当时官员聚宴,通常都不能携带兵器,萧君默和其他官员也的确在进门时都把随身武器解下来了,然而此刻,曹节手上却分明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横刀。
李祐闻言,这才注意到在场众人中,的确只有曹节一人携带武器,不禁脸色一沉,给了侍卫一个眼色。四名侍卫立刻丢下萧君默,冲上去卸了曹节的刀,其中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按住了他。
“殿下,殿下,您听我解释!”曹节急得脸红脖子粗,“卑职是怀疑萧君默来者不善,所以才不敢解下兵器,为的是万一他有不轨企图好保护您啊!”
“曹节,”萧君默呵呵一笑,“殿下身边足足有四位带刀侍卫,怎么也轮不到你来保护吧?你这理由是不是太蹩脚了?”
至此,萧君默已经成功把水搅浑,暂时解除了自身的危险,但他却迟迟没有听见裴廷龙的暗号,也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遭遇了什么;还有,杜行敏那边既然跟邱三明刀明枪干上了,那即便占领了武库,也肯定会遭到其他府兵的强力反扑;而在此大堂之上,自己虽然栽赃给了曹节,但危险并未彻底解除,在一人面对这么多敌人的情况下,就更谈不上要按计划挟持齐王了。
看来,今晚的行动凶多吉少,恐怕随时可能失败。萧君默暗暗打定主意,如果过一会儿裴廷龙他们还不出现,他或许只能走最后一步——拼尽全力杀死齐王,即便跟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因为一旦干掉齐王,齐州这些官员便会群龙无首,这场叛乱自然会胎死腹中,那么即使赔上自己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此刻,唯一让萧君默感到遗憾的,是不能与楚离桑见上最后一面……
第二十三章 虚舟
天上乌云四合,月光不知何时已经消隐。
漆黑的旷野上,两拨人马仍在混战。地上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其中十多具是王弘义一方的,七八具是郗岩一方的。
自从确认对方是楚离桑后,王弘义便大喜过望,一直好言相劝,想让楚离桑跟他走,可回答他的却只有劈面而来的凌厉刀光。王弘义被迫接招,却一边格挡一边劝诱,不断提及自己与楚英娘年轻时的种种往事,试图感化楚离桑。
楚离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一意挥刀猛攻,然而王弘义说的那些话,还是令她忍不住心潮起伏、泪湿眼眶。王弘义察觉,心中暗喜,又道:“桑儿,爹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爹现在想赎罪,你就不能给爹一个机会吗?”
“你要是真想赎罪,就让你的人把刀放下!”楚离桑终于愤然开口,攻势却丝毫未曾减弱。
“只要你答应跟爹走,爹就放过他们。”王弘义左闪右避。
楚离桑心中一动,不由得暗暗衡量了一下目前的形势:郗岩这边只剩下五六个人在苦战,再打下去很可能全军覆没,而绿袖则躲在自己身后尖叫连连,好几次险些被王弘义的人抓住。如果自己拒不答应王弘义,那他们今天十有八九会命丧此地。
思虑及此,楚离桑只好生生顿住,收起手中刀,冷然道:“好,我跟你走。”
而今之计,也只能先答应他,日后再做打算了。
王弘义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当即命韦老六等人罢手。
郗岩方才一直想靠近楚离桑,无奈始终被韦老六死死缠住,此刻忽见对方停手,不觉愕然。“郗先生,”楚离桑走到他面前,黯然道,“我刚才骗了你,冥藏他……他确实是我的生父。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跟他走。你们赶紧去齐州吧,一定要找到萧郎,保护好他,然后跟他说,我……我很好,让他不要惦记我。”
说着,楚离桑的眼泪已经潸然而下。
郗岩又惊又疑:“楚姑娘,盟主让我保护你,我怎么能走呢?你是不是被冥藏胁迫了?我郗岩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你不必说了,是我自愿的。”楚离桑抹了抹眼角,冷冷打断他,“你赶紧带弟兄们走吧,现在就走!”
郗岩满脸错愕,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唰的一声,楚离桑抽刀横在自己颈前,决然道:“老郗,我数三下。一!”
郗岩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好好,我走我走,你别冲动!”嘴上这么说,可脚却不动。
“二!”
郗岩更慌了,不得不招呼手下连退数步,各自牵过坐骑的缰绳,却仍然看着楚离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