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绿娉也是分识趣地起身了:“那王爷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静王爷。”
崔祥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一上船便晕得天翻地覆,吐得脸色蜡黄,趴在床上起不来,钟绿娉从小在水边长大,自然是不晕船,更因为崔祥是崔绎的弟弟、端妃叶氏所出,也算是她的表兄,便对他多有照顾。
崔绎正一身的汗想洗澡,便不留她:“去吧,照顾怀祐要紧,可是也别太累了,不然二舅要责怪我了。”钟绿娉笑着答应了。
钟绿娉关门离去,持盈伺候崔绎更衣沐浴,自己坐在澡桶边给他捶肩揉臂,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怀祐却连床也下不了。”
“要不是他下不了床,绿娉也不会天天去关照他,可见有得必有失。”崔绎惬意地泡在桶中,一条胳膊搭在桶边,由持盈轻轻捶打。
持盈莞尔:“那倒是,不过钟妹妹既然喜欢武将,还是杨将军的机会大,怀祐就是想现在开始练武,估摸着也来不及了。”
崔绎抬起湿漉漉的手挠了挠脖颈,道:“习武不同于习文,最重体格,必须从小练,更何况怀祐从小就胆小懦弱,下面也再没有长成的弟弟,万事依赖母妃和我,就算练成了一身武艺,也做不了伟丈夫,还是不讨绿娉喜欢,随他们去吧,你就别操闲心了。”
持盈答应着,崔绎弯头嗅了嗅自己,皱起眉:“再让人烧一桶水来。”
“海上取水不易,王爷将就一下吧,再过几天就上岸了。”持盈懒得动,崔绎恼火地嚷嚷:“羊毛出在羊身上,我辛辛苦苦把水搬上船,反倒连洗澡水都没得用了吗!”持盈忍俊不禁,把老丝瓜瓤扔进桶里,就要起身去叫人烧水。
就在这时,船队起锚,船身一个剧烈摇晃,持盈冲出去几步,勉强扶着柱子边站稳,崔绎靠在桶里却是险些被掀翻过去,大半桶洗澡水泼了一地——这下可好,不单要重新烧水,还要叫人来擦地板了。
而隔壁房间里,崔祥难受了快一个月,好不容易借着泊岸取水的功夫缓了缓,这猛地一颠簸,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刚吃下去的粥菜原模原样地吐了出来。
钟绿娉正坐在床边,冷不防他这一呕,登时被吐了一身,尖叫一声向后跳开。
船身又是一倾,崔祥本是趴在床边,这会儿干脆咕噜一下摔下了床,扑到那一地呕吐物中去了。
钟绿娉花容失色,提着被吐脏的裙摆,想哭又哭不出来,直叫唤:“这这……快把王爷扶起来,再去打水来……”话音未落船身又往相反的方向一晃,她一个没站稳,在丫鬟们的失声惊叫中,一个踉跄摔滚到崔祥身上去,又裹了一身脏。
房门咣啷一声开,路过走廊的持盈扒着门框才没撞进来,看到眼前这狼藉的一幕,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把门拉回来关上。
“我什么都没看见。”她定了定神,转身就走。
不过柴房里水烧好了以后,持盈还是让人分别给他们房里送了过去。
四日后商队的船在宣州最北的朝山埠头停靠,崔祥像只软脚虾一样被架着下了船,又坐了一天的车,终于平安进入燕州地界,曹迁领着两万燕州军已经等着。
天色一抹黑,崔绎下车去交代了他几句,就领着人走了,曹迁来到车边,向持盈征求意见:“夫人,王爷已经走了,咱们是不是也上路?”
“那我们也走吧,”持盈的声音传出来,“曹将军一路辛苦了,可有受伤?将士们如何?”
曹迁一一作答:“托王爷夫人的福,末将全身而退,走前王爷就叮嘱过,遇到朝廷派来追杀的人,不要打,抓紧逃,所以伤亡并不严重。”
持盈沉默下来,曹迁不放心地朝里头道:“夫人?”持盈叹了口气,说:“有伤亡也是在所难免……算了,走吧!”
曹迁应了,带人护送他们继续北上。
钟绿娉柔声道:“姐姐宅心仁厚,可是在为伤亡的将士难过?”
持盈眼帘低垂,轻声道:“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或许我一力促成王爷反叛,未必是件好事,好容易太平的天下,因为我一己私欲,又再度掀起了波澜,每有人为此牺牲,我便无法安宁。”
“姐姐体恤将士们是好事,但切莫因此自责甚至自我怀疑,”钟绿娉安慰道,“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如果不能阻止旁人的牺牲,那,至少要努力让他们的牺牲有价值,这样也就不辜负上天的安排了,姐姐说是不是?”
持盈凝视了她许久,缓缓展开了眉头,轻轻点头:“你说得对,为了不辜负他们,我们一定要成事。”
她撩起窗帘向外看,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北斗破军星遥指东天,熠熠生辉的光芒仿佛一星火苗,点燃了随后数年间燎原的战火。
120、叶家须防
五月下旬,持盈回到了燕州府,小崔娴差不多有半年没有见到娘亲,持盈还没下马车,她就挣脱了小秋的怀抱,飞一般扑了过去,甜甜地喊:“娘亲~”
持盈一把抱起女儿,心花怒放:“娴儿想娘亲了吗?”
小崔娴吧唧一声亲在她脸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小秋激动得热泪盈眶:“夫人可算回来了,小姐天天都嚷着要娘亲,夫人要是再不回来,奴婢可真是没办法了。”
“辛苦你了,小秋,”持盈抚摸着女儿的羊角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幸好有你,否则我真是放心不下娴儿,这次回京城艰险重重,差点我和王爷就都回不来了。”
小秋马上呸呸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王爷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奴婢日夜祈祷,只愿老天保佑王爷夫人逢凶化吉,万世平安,夫人可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百里赞也笑道:“王爷和夫人走后,小秋姑娘早午晚三炷香,每天都不落下,谁往门口过,都得被她拉进去给菩萨磕几个头,不然不让人走啊。”
崔祥面有菜色地被从另一辆马车上扶下来,小秋立刻去指挥人将他扶进王府休息,百里赞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嗓门说:“恕我直言,静王爷的生母是叶家的人,把他带回来,我恐怕将来会祸起萧墙。”
孝怜皇后的母亲也就是钟绿娉的奶奶正是叶家人,一听这话,她马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先生怎么说话呢,叶家人怎么了,王爷的外祖母就是叶家人,王爷自己也是被叶家人抚养长大的,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叶家还会害了王爷不成?”
百里赞倒是在来信中得知了钟绿娉要来的事,却不想她嘴皮子如此了得,只好抱歉地拱了拱手,笑笑说:“钟姑娘所言有理,在下失言了,还望姑娘见谅。”
钟绿娉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持盈却是明白的,便说:“妹妹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我之后会向你解释,先生也是为王爷考虑,并没有对叶家和叶老夫人不敬的意思,妹妹就别生先生的气了。——对了,杨将军呢?可是在巡城?”
“哦,曹将军不在的这段日子,杨将军时常到地里去做农活,春天种下的油菜熟了,这会儿多半还在地里,”百里赞顺着台阶下来,“要不要派人去叫他?”
持盈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不了,也不急着今天,钟妹妹一路旅途疲惫,也该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百里赞眼珠一转,已然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是,那夫人和钟姑娘好好休息,府衙里还有不少事,我就先回去了。”
百里赞走后,钟绿娉仍有些不快,对持盈道:“姐姐,刚才那位先生是王爷的谋士?王爷与静王兄弟情深,他怎能说那挑拨离间的话?”
“先生不是挑拨离间,”持盈无可奈何地拉过她的手,一起走进王府的大门,“你在江州,对这两年中发生的事可有了解?”
钟绿娉摇摇头,语带迟疑地道:“不……太清楚,去年有一次听爹爹和大伯在堂屋闲聊时,说到王爷娶了谢家的嫡千金为妃,后来王妃似乎是死了。王妃的生母不也是奶奶娘家的侄女吗?”
持盈笑道:“正是因为这样,先生才心有担忧,实不相瞒,叶家与钟家、谢家俱有姻亲关系,但在皇位之争中,叶家却是站在谢家那一边的,谢家支持王爷的时候,叶家也支持王爷,如今谢家倒戈皇上不成,叶家……唉!”遂将弄月先前所说,叶家要求端妃协助出卖崔绎之事说了。
钟绿娉听罢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小姑在世时候待太妃如亲姐妹一般,若不是小姑,先帝怎会瞧上太妃,叶家竟如此忘恩负义!”
持盈淡然道:“忘恩负义也罢,见风使舵也罢,都是他们的自由,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怀祐是太妃所生,骨子里流着叶家的血,自然是比王爷更值得他们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