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心对卫霖说:“很奇怪吗,但你所有的‘以为’——以为我被人用儿子的性命要挟、以为我迫不得已交出权限和钥匙、以为我最终放弃了这个项目远走高飞——都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说辞上。这些你从未亲眼见到,但你是那么相信这个人告诉你的每个字,直接就当做了事实,对吧。”
卫霖十分干脆地回答:“对。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我始终相信白源说的每个字。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挑拨离间?”
安亦心哂笑:“我只是阐述事实。事实是,他骗了你,骗了所有幸存的破妄师。你们的小小组织和小小计划,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这不可能!”吕蜜抢话道,“虽然我怎么看这小白脸怎么不顺眼,但我相信他绝对不是叛徒!”
“没人能逼迫他,所有的意愿与行动都出于他自己的大脑。”安亦心抬起左手。
白源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走过去套回她的无名指上。安亦心朝他点点头,像工程师打量自己满意的作品,“叛徒?当然不,我觉得‘内应’这个词更合适。”
卫霖心脏抽搐了一下,强忍住向白源寻求解释的冲动,甚至没用质疑的眼神看他一眼,而是死死盯着安亦心:“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是你用什么卑劣手段控制了他?”
安亦心转了转戒指,让它回到呆了十几年的老位置上,不以为意道:“你可以随便猜测,我只想告诉你,从踏进这座地下基地开始,你们几个,以及你们那些鬼鬼祟祟的小伙伴们,都在我的股掌之中。”
在她说话的同时,周围屏幕上出现了“星河”的拟人全息投影,先是一个,然后是一模一样的又一个、再一个,足足出现了八个。小男孩们就站在上层其他八名队员的身后,用无处不在的视线盯着他们走动、躲藏和进行各种布置。
最后一个男孩的身影闪现在机房中,驯顺地贴在安亦心身边,朝卫霖他们歪了歪头:“要听妈妈的话。”
吕蜜骂道:“什么鬼玩意儿!一台电脑的破投影,还能挡子弹不成!”她拔出枪,悍然朝安亦心扣下扳机。
她出手速度快,准头也很惊人,但这颗子弹却是奔着辛乐去的。
辛乐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用精神脉冲触碰了一下枪口,将弹道推歪毫厘,子弹擦着他的脸颊射过,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
“妈个鸡,老女人一把年纪了手速还挺快,差点阴沟里翻船!”辛乐骂骂咧咧地滚到机器后面,躲避接二连三射来的子弹,一边集中精神力反击。
吕蜜枪支脱手飞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整个人也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狠狠撞上了墙壁。
齐修明脸色冷肃,眉宇间煞气腾腾,与之前温文到有些娘炮的模样判若两人。一点微小的黑暗物质在他掌心上方缓缓成型,如同新生的黑洞,周围光线全被吸收了过来,而每道光线都成为了壮大它自身的养分。
卫霖赫然发现,除了莫名其妙互殴的吕哥和辛乐,连自己也在齐修明释放敌意的目标范围之内。
他下意识地望向白源。
白源的左眼泛着幽绿的光,那绿芒显得黯淡而难以为继,几乎要被血红的眼白吞没。但它始终顽强地点亮着,像暴风雨的海面上摇摇欲坠的灯光。为了不让这点光熄灭,他的身体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缕缕细长的血流,从眼角、口鼻和耳孔中流淌下来。
卫霖心神一乱,叫道:“白源,别再使用致幻能力了!你的生理机能会崩溃的!”
白源置若罔闻。
安亦心从生硬的嘴角渗出一点愉快的神色:“如果你们束手就擒,他自然没必要再动用能力。”
卫霖咬牙喝道:“停下来,白源!你想要我怎样就怎样,还不行吗?!”
幻觉被撤除,吕蜜和辛乐茫茫然停下攻势,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和对方的一身伤。
齐修明低头看掌心,吓得一抖手,指尖大的黑洞倏忽消失之前,在金属地板上融出了一个大坑——说融化并不准确,更像是从物质层面上被彻底吞噬了。“……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在攻击盖亚吗?”他颤声问,望向满脸血迹的白源。
卫霖长长地、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白源源,你到底想要怎样。干脆就在这里说清楚。”
“物归原位。”白源冷冰冰地说,“你们就像一群逃出实验室的动物,现在该回到属于你们的笼子里去了。”
卫霖不甘地瞪向安亦心:“你在他大脑里动了什么手脚?怎么办到的?什么时候的事?”
安亦心此刻大局在握,也就无所谓与他多说几句:“你真以为我只是这个实验项目的主管?”
卫霖恨然道:“当然不是!你的本事可比那位吕所长大多了。从看到‘星河’的那刻起,我就猜到,你不仅只是个项目负责人,估计也是脑研所的大股东之一吧。”
安亦心说:“所以你现在该明白,用白远的性命来要挟我,是多么天真可笑的一件事。他不过是我生下来牵制白竞轩、抽取集团资金的筹码,对我而言固然重要,可事业才是我的毕生追求。”
“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没必要应白源的约,除非想要将计就计……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对白源动了手脚?那么之前你任凭他接近并控制白远,其实是拿自己的儿子当诱饵?”卫霖问。
安亦心对此并不否认,只是抚弄宠物般摸了摸身边“星河”投影的小脑袋,手指穿过空虚的光线。
“你一直戴着那枚戒指,原本我以为是婚戒,但显然你对丈夫和婚姻都毫不在意,财富对你而言也只是工具,那又为什么要戴着?”卫霖的目光从钻戒移到白源身上,推测道,“它其实是个装置?增幅器?用以加强神经芯片对大脑的控制?那为什么只有白源中了招,是因为他当时离你足够近吗?还是说,从白源一开始参加这个实验,你就暗中埋下了底牌,就等将来在必要时揭开?”
“你的问题可真多。”见卫霖猜得八九不离十,安亦心有些无趣地按下台面上的按钮。机房的铁门打开,涌进来十几名安保人员,推着五个带滑轮的电极舱。
她做了个请君入瓮的手势。“现在,回到你们的笼子里去吧。也包括你,零号。”后一句她是对白源说的,“虽然我对你脑中那枚独一无二的芯片有信心,但不把你也关入中,其他股东们总会感到惴惴不安,我得顾全大局。”
五个电极舱门关闭、上锁。安亦心吩咐保安:“转移到负二十五层,实验品储藏室。告诉吕所长,最棘手的几个我已经逮到,上层那八只小老鼠就交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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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雨久远远地就瞥见了吕所长的身影,周边围绕着一群持枪保安与研究人员。她脚下立刻拐了个弯,藏在柱子后面,利用障碍物小心翼翼地接近,直到能勉强听清他们说话的声音。
“所长请放心,这批实验品放入相应储藏间后,会让他们进入-196c的低温冷冻状态,这时一切化学进程几乎完全停滞,包括快速衰竭的大脑。等将来有需要,我们可以将他们安全复苏。”一名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说。
“能冷冻多久?”吕所长身边一个行政人员问。
“理论上,几十上百年都没有问题。惟一的伤害来自于宇宙中无处不在的高能射线,但这通常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才会具有真正的威胁。”
“可是前几批实验品,1型和2型的,最后都只能去标本室。”
领头的研究员笑了笑,似乎对问出这种愚蠢问题的行政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端粒已经耗尽,细胞降解死亡,即使解冻也不可能苏醒。”
吕所长颔首:“那就先低温冷冻起来。在新一代技术研究出来之前,他们还不能销毁。”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李副所长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被问话的那人回道:“说是谈判专家最后还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为了避免人员伤亡,警方推进得很谨慎,目前包围圈缩小,但还没有进行突击进攻。”
“吴越人这分明就是消极怠工,说不定别有所图。”吕所长心底不悦,但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在脸上,“得让市里给他再施加点压力,天亮之前,必须武力镇压,抓获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