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冲紧紧地盯着他,有什么东西几乎是呼之欲出,他攥紧了手里头的那只风筝,浑身都开始抖。
一直到那三个人离开,他都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他只是扒着墙头看,望着他们渐行渐远。一直到什么都瞧不见了,他才终于低声道:“这是、是你掉的吗?我捡到了,还给你,你……你能教我吗?”
他说完了,忽然一声低吼,低头埋在了墙头,整个人颤抖不止。
那宫道上又没了人,有一群少年曾经在上头放风筝,青色的像雾,白色的像雪,他们面上有各种各样的表情,不是十年如一日的漠然,少年的声音一直在司马冲的脑海中回响,轻快的,疑惑的,漫不经心的,他终于低声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怪物,铜皮铁骨,无根无心。
正是因为如此,当那院子的门被少年敲响,有人把锁砸了,走到他面前诧异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会露出像怪物似的冷酷表情。
对方问他,“你谁啊?”
他摇摇头,手里头紧紧攥着那只风筝。
对方看了他半天,问道:“前两日外头有人掉了块玉,碧色的,上头有个刻字‘文’,你见过吗?”
他盯着那蓝衣少年看了很久,没说话没应声,抓着风筝的手却不自觉紧了,指节一阵发白。
一旁有少年盯着他手里头的风筝看了会儿,“你手里的玩意哪里来的?”青衣少年回头看向蓝衣少年,“这不是前两日王长豫那纸鸢吗?”
“这眼神怎么回事?阮遥集,你问问不是他偷了吧?”
对方低下身看了他一会儿,“你见过那玉没?”
司马冲望着他,没说话。
对方看了他许久,终于道:“你有没有见过那玉?”
司马冲终于开口道:“是我偷的。”话一出口,他猛地吼道:“是我偷的!”
那沙哑而粗糙的声音吓了对方一跳,他额头的青筋顿时暴涨了起来,他紧紧抱住了那风筝。
阮孚退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了,“偷东西还有理了?信不信我打死你?把玉拿出来!”他估计这也就是个小宫人,建康宫城里多得是,他压根没往别的地方想,想着王长豫给庾文君找玉都快找疯了,赶紧把玉弄回来算完!他喝道:“把玉拿出来!”
司马冲摇了摇头,一双眼阴冷地盯着他。
阮孚头一回遇上这状况,回身对青衣少年道:“去跟王长豫说一声,玉找着了,给条疯狗叼走了!”
王悦闻讯过来的时候,一推门就瞧见阮孚在往死里踹地上一小孩,他想也没想就把人喝住了,“阮遥集!你干什么?”
阮孚差点没给司马冲气疯,他让司马冲把玉拿出来,结果这狗东西扑上来就咬他,差点没把他咬下根手指头。他怒极哪里管你是谁,踹死再说。他回头对着王悦道:“来得正好!玉给他偷了!王长豫你问问!”
王悦一愣,给偷了?
他走上前去,司马冲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瞧见是他,眼里闪过了一丝疯狂,王悦冷不丁地给他那阴狠眼神吓住了,他问道:“你偷了玉?”
司马冲盯着王悦良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是我偷的!”他死死盯着王悦。
王悦顿住了,他朝着司马冲伸出手去,“把玉拿出来,我不同你计较。”
司马冲的眼神阴冷起来,他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却是由于兴奋,他冲着王悦摇头。
王悦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挑衅了,他一字一句低声道:“把玉拿出来。”
司马冲也不跑,站在原地杵着,手里头捏着那只快给阮遥集踹散的风筝。
王悦失了耐心,在宫里头手脚不干净的人死的最快,这小小年纪就会偷鸡摸狗,谁教出来的?他最后冷冷说了一遍,“把玉拿出来。”
司马冲忽然朝着王悦扑过去张嘴便咬,王悦抬脚直接将人踹了过去。
被踹中的司马冲重重他摔在地上,一双眼却是熠熠,疼痛感刺激得他血脉贲张,那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所有人都在看他,所有人都没办法再忽视他,他重新活了过来,浑身的血都在叫嚣,王悦那一身朱红就像团火似的在他心里头发烫。
他想被人看见,他想被人重视,他觉得王悦踹死他也无所谓。
阮孚在一旁直接拍手称好,“王长豫你跟他废什么话?宫里头偷窃要砍两只手,还要上两百板子,没人能活!他不是嘴硬吗?弄他!”
王悦起身看着司马冲,“听清楚了?”
司马冲盯着他,王悦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浑身都在抖,那是在对他说话,对着他一个人,说这一句话。
匆匆忙忙赶到的老太监一瞧见院子的场景就愣住了,建康城最有权势的几个世家纨绔全在院子里头,他得知了来龙去脉后当场便决定将人按例拿办,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这司马冲算哪门子天子,若不是怕被人说杀子,皇帝巴不得他死了干净。他也没提这些,只让人将司马冲拖下去。
在在这时,王悦抬手将人拦下了,他忽然狠狠踹了脚司马冲,“不想死把东西交出来!”
司马冲蜷缩着,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阴狠。
王悦直接抬脚又踹了出去,“拿出来!”
“我的。”司马冲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只说了两个字,那样子疯狂而猖獗,他抓着风筝望着王悦,一字一句道:“我的。”
王悦这一脚直接将人踹了出去,“你的?”
司马冲忽然朝着王悦吼道:“我的!我偷的!就是我的!凭什么还!”
王悦被激怒了,他冲上去又是一脚,这要是他弟王敬豫,他今天能活活把他踹死,“你再说一遍?”
“我的!”
阮孚忙上前来将真火了的王悦拽住了,“别别别,你别动手,脏了你的手!这种人你看都别看一眼,直接交给宫里头掌事的处理……”
司马冲忽然暴怒般地冲上来扑向阮孚,王悦想都没想下意识又是一脚踹出去,这脚没留劲儿,司马冲飞了出去,哗一口血喷了出来。
摔在地上的司马冲猛地大声嚎了起来,他抱紧了那终于摔烂的风筝,大声地吼,大声地嚎,他努力拼着那风筝,风筝骨架已经被王悦彻底踹烂了,他从地上的泥灰里扒着碎片,八岁的小孩,嘴里全是血。
他说:“我、我只想玩、玩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