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陈郡这个人,他竟然在国子监待过?
永嘉年间,元帝尚未登基,谢陈郡入国子监的时候,他应该是八岁左右,谢陈郡是十六七岁,十年多前的事儿了,他们一个在国子监祭酒门下当学官,一个在国子监学宫读书,这意味着他当年是见过谢陈郡的!
王悦案前看着那段记载惊诧地说不出话,他竟是认识谢陈郡的!翻着文书,王悦啪一下合上了书页,他猛地想通一件事儿,难怪他在现代的时候,总觉得谢景很眼熟。
这张脸,他是曾见过的啊,谢陈郡当年是他的夫子啊!早在建康城,他就见过当年的谢陈郡,只不过因为印象不深便忘记了,而这个人和谢景长得一模一样。
他忽然就记起一幕模糊的场景,国子监下雨天,临放学了,他回头朝院中喊着“司马绍”的名字,有个年轻的少年夫子撑着灰色竹伞回头望了他一眼。
模糊了多年的记忆随着谢景那张脸的清晰忽然就清楚了起来,王悦之前从来没把谢景和记忆中的人联系起来,直到这一瞬间。
醍醐灌顶不过如是。
所有的记忆就像珠子一样一颗颗串在了线上,线的那头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轻轻系在了一个撑着竹伞的少年夫子手上,那少年一身儒雅书生气质,眉眼清清冷冷。
十年前的谢陈郡,十年后的谢景。
王悦脸色一白,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文书,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天底下竟是真的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
除非……
王悦手中的书忽然啪得一声摔到了地上,惊得烛火都抖了抖,屋子里一下子静极。
王悦浑身僵了一瞬间,下一刻,他双手猛地颤抖起来。
如果说,谢陈郡他……他就是谢景呢?和他一样,也跨越过了近两千年的如水光阴,最后他留在了大晋朝,当他避世不入的闲散谢家大公子。
王悦被自己的念头惊得浑身战栗。
怎么会?
若谢陈郡是谢景,刚才在谢家,甚至说许多年前的国子监,他就该认出自己的啊!刚刚谢陈郡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怎么都不像是久别重逢,谢景更是绝不可能喊他“世子”啊。
王悦脑子里一下子极乱,怎么都想不清楚了。
明知荒诞,可他仍是止不住地一遍遍想,若是万一、万一谢陈郡他真的是谢景呢?
这两日,丞相府的下人们觉得他们家的世子可能是真的疯了,准确来说,打从活过来后,他们家的世子就没怎么正常过,平时里一个嚣张跋扈的人,竟然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如此安分守己,这不是大白天活见鬼了吗?
幸而他们家的世子很快就不负众望地恢复了正常。
王悦又去了谢家,谢家大公子因为腿伤从不见客,他于是直接带着王家侍从闯进去把人谢家大公子在内院里给堵了。
谢陈郡坐在院中看了眼四周的王家侍卫,慢慢地搁下了手里的青瓷茶杯。他望向坐在他对面的王悦。
“谢大公子,前日在谢家我隐疾发作,多亏谢家大公子出手相救,谢家大公子确实是医者仁心。”王悦坐在他对面,轻挑着眉盯着他,“本世子不能失了礼数,我给谢家大公子准备了几样谢礼,还望谢家大公子收下。”
谢陈郡倒也没说什么,看着王悦从袖中掏出卷东西放在了他面前,他伸手拿起来,打开后发现是一卷水墨画,他望着那画上的东西半天,眼中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王悦暗自攥紧了手,抬起另一只手平静地喝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人。
“世子伤好些了吗?”
王悦乍一听见谢陈郡开口,呼吸都漏了半拍,手中的茶水不自主地泼出去了一半,猛地回过神来,脑子却没转过来,“什么?你说什么?”
谢陈郡放下了那画,抬头看向王悦,低声清晰地又问了一遍,“我问世子,伤好些了吗?”
“伤?什么伤?伤啊!伤好多了!”王悦立刻拿袖子去擦泼出去的茶水,皱着眉有些慌乱,他忽然抬头,“谢大公子觉得这画如何?”
谢陈郡望着王悦良久,低声道:“挺好的。”
王悦抬头看着他,眉头下意识拧了起来,挺好?什么叫“挺好的”?玩儿我呢?他盯着谢陈郡,开口道:“这画上是本世子前两日做的一个梦,谢家大公子可觉得眼熟?”
谢陈郡低头看着那画上的秦淮夜雨,以及夜雨里的两个少年,他看了许久,指节捏着画轴,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瞧不出他所思所想。
王悦坐在对面感觉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忍了半天终于问道:“眼熟吗?”
谢陈郡的眼神有些悠远,低声道,“像是有一些。”
王悦猛地松了口气,却又瞬间愣住了,像是有一些?像是有一些眼熟?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呢?“敢问谢大公子见没见过这场景?”
谢陈郡慢慢地收了画,抬头望向面前一身朱衣的王悦,看了许久,他低声道:“一场大病后,世子倒像是变了个人。”
“你究竟认不认识?!”王悦忍不住拍了下案,一下子失了分寸,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控,他攥紧了杯子,片刻后忽然一愣,猛地抬头看向谢陈郡,“像是变了个人?你从前认识我?”
谢陈郡看着他,眼中有些晦暗,又似乎有些光华低低地流转,他低声道:“世子说笑了,建康城谁不认识世子。”
王悦盯着他,盯了片刻,手莫名地轻轻颤抖起来,“你……”
面前人的眼睛与谢景一样都是纯黑色,可感觉真不一样,谢景的眼睛仔细看能瞧出温柔,而这个人的眼睛里头照不见任何东西。
谢陈郡望着他,双眼平静无波。
王悦的身体慢慢绷紧了,他正盯着他,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世子!”
王悦回头看去,王有容推门走进了院子,在他身边低声道:“太子与太子妃殿下到王家了,丞相与夫人让你赶紧回去。”
司马绍去王家?
“他来干什么?”这不是搅浑水吗?王悦有些诧异地看了王有容两眼,看着王有容点了下头,他惊觉事情不对头,刷一下起身,回头对着谢陈郡道:“谢大公子,不巧今日家中有事,改日聊,画就送你了,你若是觉得不喜欢扔了也成,长豫告辞。”
说完这一句,他抬手喝干净了杯子里的茶水,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