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只猫(1 / 2)

生与死……

我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三个汉字,整个人木木的,身体在僵硬着,举着钢笔的手指在颤抖着,笔尖却没有挥洒出一点水墨。

啊,这是多么狂妄又傲慢的人啊。

仅仅一天,就要挑战未知的文学领域,作为第一本书的书名,我却写下了会让人大肆嘲笑,痛斥我不自量力的汉字。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门外汉,就连上学时候的作文都是写着最容易得分的议论文,散文记叙文都不敢写的,一个对文学不甚关注的人,竟然如此狂妄无知的想要用我那稚嫩的笔,去书写人类的生死。

“哈哈~”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几乎能够想象到,若是我写完了这本书,恬不知耻的拿去给武内先生自我推荐时,对方会露出如何失望、愤怒的表情。

说不定会因此连翻译的工作都丢失。

然而……我将笔尖放在空白的第一行,笔在书写一个个汉字,我的大脑在唾弃我,我的内心却平静如深夜的湖水,没有半点波澜。

『你是否思考过,生命存在的价值。

把生命单独放在称上,会有多少重量?

啊,可是一边放上生命,另一边又要放上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有资格与生命放在同一个层次上的事物吗?

存在吗?

不存在吗?

就当不存在吧。

把生命分开。

分开之后,问题就不存在了——

左手生,右手死。

你,是称。』

“咦?”

在我写完这个序言后,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有些伤脑筋的将挤到我面前,挡住笔记本的黑色脑袋推开。

“不行哦,乱步酱说了不会打扰姐姐。结果电视没有声音,乱步酱却是扰乱因了呢。”

乱步没有理我,他摸着下巴,睁着眼睛盯着我的序言,好一会儿不说话。

“乱步?”

“哎,啊。”

他回神过来,我在他半睁开的眼底,看到了一些沉甸甸的我所看不懂的东西。我向来不太会通过他人面部表情啊,眼神啊去分辨他人的情绪,本身没有这个天赋,我只是感觉到,乱步好像,心情有些沉重。

乱步懂汉字吗?哎,乱步这么聪明,懂汉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毕竟日文是从汉字延伸过来的。

我抱着他,放下笔。“是姐姐忽略你了吗?还是肚子饿了?”

“为什么总要把话题转到肚子饿这里。”乱步有些受不了的从我怀里跳出来,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发表自己的抗议,“姐姐真是个怪人!”

“咦?”我奇怪为什么他会说这个,就看到他已经躺在我的床上,还把帘子拉上去。

“乱步大人要睡觉了,吃饭了再喊我吧。”

“啊,好的。”

我愣愣的点头,想着乱步会困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之前过了一段流浪日子,今天也是九点多就醒了,小孩子睡多点觉才对身体好呀。

一笑而过,我又重新拿起笔。啊,刚才被乱步那么一闹,我的思路一时间被打断了,恩……思索了一下,我重新写下。

『我跪在灵堂面前,听着和尚在念着不知所以然的经文,嗡嗡嗡,嗡嗡嗡,经文就像是苍蝇,在我耳朵边回转,让我不由得晃着脑袋,想要让那烦人的声响从脑海里摇走。

“俊,严肃点。”

我被一旁的妻子扯住了衣角,穿着黑色丧服的妻子,她手指上涂着黑色的指甲油,指甲陷入我同样黑色的丧服中,像五条白线将我与她连在一起。

我低着头,看着妻子的手指发呆。

我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唱经声。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不严肃,我就要严肃。

就凭躺在棺材里,穿着白色衣服,露出苍白浮肿的脸,全身索饶着香火,在经文中长眠不醒的那个人,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我的母亲死于前天的凌晨一点,前天刚好是我28岁的生日。

那是个与平时没有差别的夜晚,吃着母亲亲手做的蛋糕,收到了一份她亲手做的衣服作为礼物,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怀念着我的童年,在她口中28岁的我与8岁的我一无二致,永远是她眼里的孩子。

“俊还是跟以前一样,蛋糕吃得一脸奶油。”母亲擦着我的嘴角,笑得很慈和,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强烈的感情,那份感情28岁的我早就明白了是什么——爱。

她很爱我,在她最爱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去世后,我成为她生命中的全部意义。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去世了,死于普通又不普通的车祸,我在葬礼上看到了父亲被缝缝补补后面目全非的尸体,听着和尚在他棺材前念经,我坐在下首,母亲在我旁边垂头拭泪,我闻着灵堂里浓郁的香火味,听不进和尚吟唱的诗文,脑海里还在回响着父亲那张可怖的布满针线的脸。

听说是被轮胎直接碾压过头部,脑浆和脑组织流了一地,所以父亲的头骨有些凹陷。

我拉了拉母亲黑色的丧服,沉浸在悲伤里的母亲扭头看着我,她的声音悲切,眼里含着泪水,泪水打湿她手中的手帕,但是她的眼里没有悲伤,平平淡淡的什么感情都没有。

“小俊,严肃点。”当时的母亲只是瞥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继续低声的啜泣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看着父亲的尸体时我内心没有涌现出悲意,因为那张丑陋的线条脸,和我印象里那个会将我放在肩头上骑大马,会和我一起玩游戏的父亲,是完全不相像的人。

可是,在看着此时低头哭泣着的母亲,我的脑海里盘旋着刚才她那双流露出真实情绪的眼睛,那平淡如水的眼里,我有一瞬间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顿时哭得难以自己。

我在灵堂上放声大哭着,哭到整个人快晕厥过去,被母亲抱在怀里一起抱头痛哭,第一次如此真切感觉到,我的父亲死了。

会亲吻我的额头,会教我作业,会和我一起玩游戏的父亲,死了。

而每天都给父亲系领带,会和父亲在夏夜的庭院里一起喝茶,会告诫我要体谅父亲的辛苦不要缠着他工作的母亲,她活着,也死了。

回到现在,我坐在母亲的灵堂前,我从妻子黑色的瞳孔里看到我自己的脸。

我没有流泪,我眼里平平淡淡,像是冬日洒在冰湖上的阳光,冰凉凉的什么温度都没有。

妻子的眼里,我活着,是否也死了。』

我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面前时一本写满密密麻麻汉字的笔记本,一个个方形字体整齐排列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我眼中的蓝图。

看了眼窗外,太阳早已不见踪影,月光从阳台洒进来,我顶上的白炽灯亮着,因为沉浸在文字当中,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灯。

一定是乱步帮我开的吧。我转头看向帘子半拉开的小卧室,乱步还躺在床上,脸靠墙壁,身体轻轻起伏着,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正睡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