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么,你那时最喜欢吃洋芋,每次阿娘做洋芋焖饭,你都要吃好几大碗……”
“你最喜欢过开门节,每次开门节,你都要缠着阿爹带你去吃老奶洋芋和干焙洋芋饼……”
“我一直觉得,阿娘很稀罕你,每次烧火做饭,都要往灶膛里塞几个大洋芋,烤给你吃。初春时还去田埂上挖折耳根,专程给你做洋芋片……”
……
也不知他这么自言自语说了多久,终于,他抬头望向沈知寒。
“你为什么不说话?”思云卿面色平静,问得很是认真,尤其是那双妖异的紫眸,映着熊熊火光,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直直看到他的心底,看穿所有不可对人言的秘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沈知寒被他看得汗毛直立,心微微一颤,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随着寒风扑面而来。
果不其然,见他仍旧不回答,思云卿那狭长的紫色瞳眸便凛了起来,几缕不驯的发丝因夜风的吹拂而垂落在额际,一字一字如刺一般鞭苔过来——
“又或者,你根本就不是云璟,不过是早该去死却顶着他人躯壳的孤魂野鬼,所以才会一无所知,一言不发!”
72女巫
“无论如何,我会留着这条命,一辈子做你的石大夫。”
沈知寒与思云卿一同离开已有数个时辰了,一思及他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石将离胸口既是窝心,又是绞痛。这些时日以来,她与沈知寒可谓是形影不离,如今他不在身边也不过才短短时间,她便已觉出失魂落魄的无力感,像是心窝子深处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不过,沈知寒的话,她深信不疑。
这个得她一生青睐的男人,素来都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
只是,她也能从思云卿那妖孽的言语中听出些端倪,沈知寒定是瞒了她一些极重要的事。
待得御医赶到,细细查看宋鸿驰的伤口,石将离才将一脸肃穆的端木捧墨唤至偏厅。
“影卫可有跟上?可有把握探明他们的行踪?”
虽明知道宋鸿驰也忧心着石暇菲的安危,这父女俩彼此都像是故意要避忌什么一般,只是对方才发生的事闭口不提。眼下,唯有在捧墨面前,石将离才敢追问一直挂心的忧虑,毫不掩饰满眼的忧心忡忡。
此番情景之下,面对着神情焦急的石将离,素就面无表情的端木捧墨更显出了几分板正肃穆:“启禀陛下,思云卿所驭的马乃是御马监所饲的漠北良驹,脚程快,算算时辰,如今若是要追上他们,只怕机会是微乎其微了。”见石将离的脸色随着他的言语更显焦虑,他那一贯毕恭毕敬的神情竟隐隐现出几分凛冽:“不过,陛下也无需过分担忧,那些漠北良驹平日食用的草料中含有大豆,马粪颜色与别的马不同,只需稍加时日,定可以探明他们的去向。”
“探明了他们的去向又有何用!?你们这群废物!”许是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突然有了一个宣泄口,石将离一挥手,将偏厅花几上的锦绣江山瓷茶盏扫至地上,瞬间摔得粉碎!“他们若是出了边境,得了去向也是无济于事!朕要的是凤君毫发无损,平安归来!”
“废物”二字一入耳,捧墨那双黝黑如同不见底的黑眸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犹如钝器的冷光。他素来深谙石将离的脾气,知道她此时也只是一时之气,这些年来,他虽身为影卫,低人一等,可是,在那个人没有出现之前,她从没有这般轻贱他,让他受这样的气……
一言不发,他低头缓缓退至门边,躬身行礼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石将离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般跌坐在软榻上。脑子里纷纷乱乱都是与沈知寒在一起时的回忆,点点滴滴,一丝一缕,如今他不在身边,心底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绝望与萧索,一种难言的苦涩伴着无力感席卷了所有知觉。
“启禀陛下……”还没等到她有足够的时间理一理纷乱的思绪,那老御医颤巍巍地跪在门边,话说了半句之后,便就满脸为难的模样,以头抢地,不敢抬起脸来。
这也算得上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闭上眼,黯然地以手支撑着额头,石将离也心知肚明老御医的此情此态意味着什么:“说罢,相父的病情到底如何?”
“相王殿□子已是极虚弱了,加之体内还有风邪蛊虫作祟,五脏六腑皆受重损。”顿了顿,老御医斟酌了些许,才继续道:“方才,相王殿下又受了些刺激,气血上涌,导致心血郁结,即便是卧床休息也难以平复,想是撑不了几日了。”
这样的结果再已在意料之中。石将离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天边隐隐现出了晨曦的微光,又是新的一日了。她明白,世间无不散之筵席,可是,要她如何接受这般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正当她满心愁苦之时,却不想,有个物什从那敞开的花窗钻了进来,不偏不倚,刚巧落在她的肩头上!
“吱吱吱……”
那物什,竟然是这几日不见踪影的小猴子蕉蕉!
蕉蕉在石将离身边上蹿下跳,吱吱乱叫,吵得石将离纳闷之余也头疼不已。
这小畜生,前几日也不知去哪里野去了,突发的意外太多,谁都没来得及去在意它的突然失踪,如今,也不知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可它究竟是怎么找到相王府来的?!
对了,这小畜生平日里和沈知寒形影不离的,最听沈知寒的话,难不成,它也和沈知寒一样,对什么气味特别敏感——
石将离突然灵光一现,问那小猴子:“蕉蕉,你知道石大夫在哪里么?”
蕉蕉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向门外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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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凌晨时分,估摸着没人预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相王府中极为安静,眼见着蕉蕉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功夫就从花园小路到了后院的小门,出了相王府,石将离跟在它后头,有点摸不准它究竟是不是真的明白她的意思。
可最令她不解的是,那小猴崽子,竟然像是认识路一般,径直去了右丞相府。
站在右相府门前,看着门前那依旧肃穆的牌匾与静默的石狮子,石将离不免在心中暗暗慨叹。
她自然记得,这处府邸曾经的主人是谁。毕竟,这里是她亲自下旨修建的。
只是,短短数日,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她还记得他离去前对她所说的那句话——
我这一生,除了你,从未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就连玉琢这个表字,也是独属你一人的。
或许,每一个人都以为,甚至连那人自己也以为,终有一日会成为承天女帝的入幕之宾,只有她心中明镜一般——
玉琢,玉琢,那块玉并非不好。
只是,那块玉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那一块。
人,都是这样,从来只珍视自己所求的,别的,往往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