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捧墨悄无声息地端着托盘进来,沈知寒借着那琉璃盏里窜升的红焰极速地一瞥,顿时止不住又是冷笑。
早前,他并未注意过捧墨的容貌,可如今看来,捧墨那张脸,似乎与他并没有太多的相像,可若是细看,尤其是那双眼眸,竟是如出一辙般。
也不知这病态的疯女人究竟在这深宫大内之中养了多少个这样的“赝品”!?
想必,她是在这无数的赝品中,才总算是挑出了这较为满意的傅景玉,册立为凤君的吧?
只可惜,傅景玉却——
沈知寒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全身上下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个位高权重的女子如此痴迷?
捧墨端进来的托盘里,放着一碗药。石将离看着那碗药,微微愣了愣,像是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倏地黯了下去。“捧墨,朕让你准备的物什呢?”她不动声色地退到床榻边坐下,眼见着捧墨低头躬身献上你碗药,却迟迟不肯伸手去端,只是蹙起眉端询问着。
“陛下先喝药罢。”捧墨那俊俏而肃静的脸如莲萼一般,透着无瑕的白皙,仍旧是一幅很肃然的表情,目不转睛牢牢盯着那托盘中的药碗,不失时机地同她讨价还价:“待陛下喝完了药,捧墨自会将那些物什给拿来。”
微微叹了一口气,石将离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每日必至的酷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过碗来。仅只闻了闻那刺鼻的味道,她便止不住地将五官皱成一团,尝试着小啜了一口之后,只觉那苦味更甚黄连,无论怎么也忍受不了,立刻便要将碗放回托盘之中。
“陛下,你不想为他孕育孩儿了么?”捧墨言辞一针见血,直指石将离的痛处,那清越的声音里含着不容质疑的决绝,双瞳迎着烛火,犹如黑暗中的宝石一般,隐隐带着一丝晶亮的光芒。
石将离看着那双神似沈知寒的眼眸,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仿佛就是沈知寒在对她说话。深吸一口气,她回头看了“沈知寒”一眼,咬咬牙,终于将手里那碗能苦死人的药一股脑吞了下去。
待得那药汁顺着咽喉滑下腹中,她已是苦得几乎挤出了眼泪。
沈知寒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虽然只是将那对话听得零零落落,可他那医者天生敏感的嗅觉却能够闻得出她喝的那碗药里都有些什么药材,也听得出捧墨的言语是怎样的一番暗示。
这疯婆子,本身就是极难受孕的体质,也不知是哪个庸医开的药方,只以为拿这些最难得的药材像熬粥一般的胡乱煮成汤,就能调养好她的身体么?
那不仅是浪费了药材,熬出的汤药还苦不堪言,而那些药材本身药性也有相冲,长期服用,无异于是慢性毒药!
而她,喝这汤药的目的,居然是企图要孕育他的孩儿!?
虽然一言不发,可他却在心里狠狠地鄙夷着,只道她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见石将离将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捧墨才像是满意了。他收拾好药碗和托盘出去,片刻之后便带了些物什进来。
那是一张长约三尺的白绢,上头并没有什么东西,可石将离却看着它频频苦笑。接过捧墨递过来的锋利匕首,她褪了朱红的锦袍,旁若无人地当着他的面便撩起了那单衣的下摆,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甚至是亵裤——
沈知寒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有些目瞪口呆,虽然他并没有所谓“非礼勿视”的板正迂腐之念,可到底觉得不妥,便立刻撇开头去,而那香艳的一幕却已是牢牢地篆在他了脑中,怎么也抹不去,令他暗自懊恼不已。
而接下来,石将离借着那锋利的匕首,轻轻划向左腿跟处细腻的肌肤。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肌肤,鲜血几乎是瞬间便涌了出来,而那种痛疼自然也不是身体其他地方的伤口可以比拟的。
“陛下……”听她“嘶”地一声抽气忍痛,一旁的捧墨也看得有些不忍了,伸了下手,似乎是要去接她手里的匕首:“不如让捧墨来——”
“你以为相父不懂这些风月之事么?”石将离摇了摇头,仿佛是怕伤口不够一般,还一连划了三道,直到殷红的血顺着修长白皙的腿往下缓缓流淌,她才抄起那白绢小心翼翼地擦拭那鲜血。“这一次,若不是小菲坏了他的事,只怕,朕也不可能找得到沈知寒……”这么说着,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沈知寒”,眼里有着欣慰的神色。
待得拭净了那些血,捧墨这才小心翼翼为石将离抹上了止血的膏药,所幸伤口不深,应是没什么大碍。“陛下,你这模样,明日可如何去上朝呵?!”瞥了一眼那沾着血污的白绢,捧墨的眼角抽了抽。那伤处虽不是十分要紧,不过,走路时却极易摩擦到,也会造成不小的痛苦。
“不能走着去,那便就抬着去罢。”石将离似乎并不在乎,应得颇为轻描淡写。其实,这也正是她的目的所在。
毕竟,没有哪个女子初尝欢爱之后,还能走得健步如飞的!
要骗过宋泓弛,她唯有步步谨慎,时时小心!
虽然没有望向石将离,可她那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言语却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沈知寒的耳中。石将离与宋泓弛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这纠葛是如何延续到自己身上的,他自然也想知道,可此时此刻,无论揣测什么都是妄断,他便索性装作听而不闻,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些。
做好了这一切,石将离不怕死地将那染了血污的白绢递给捧墨,示意他呈给沈知寒,而自己却是端坐在床沿边上,不怀好意地盯着那覆在沈知寒身上的薄毯,笑得古里古怪的。
待得捧墨恭恭敬敬将那白绢呈到沈知寒面前,她才妩媚地将耳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微挑的眼眸里带着点不可一世的矜傲与犀利,可唇角的笑意中却带着些慵懒,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可其间却潜藏着致命的危险:“凤君,朕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下面该轮到你了。”
沈知寒瞪着捧墨手里的那块白绢,脑子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无意识地讷讷问道:“做什么?”他本就不知道这疯女人方才那一番举动有何意义,如今,更是免不了一头雾水。
见他竟然是比她还外行,石将离的眼眸若蓄了水一般,波光流转,慵懒且娇媚地掩着唇,窃窃浅笑。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坐得端端正正,故意清了清嗓子,把腔调拿捏得恰到好处:“这白绢是敬事房呈过来的,今晚应是要铺在那床榻之上,以证明凤君的确是侍过寝。不过,那上头若是只有朕的血迹,恐怕是难以服人的,所以——”她刻意拖长了尾音,乌溜溜的眼睛又回到了沈知寒身上的那块毯子上,饶有兴味揣测着那下头究竟是什么,可嘴上却无比欠揍:“接下来该要做什么,凤君应该知道吧?”
沈知寒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她要他做的是什么事,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炸开了,极缓慢地眯着眼,额上渐渐冒出青筋,任由那不可遏止的怒气慢慢凝聚到了一个顶点!
这个疯婆子,竟然如此不知廉耻,这样的言语,难道是逼他当着她的面做那自渎之举?!
他一点也不介意一把扼住她那白皙纤细的颈项,毫不留情地狠狠掐断!
见沈知寒一言不发,似乎全无伸手去接那白绢的意思,石将离还在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凤君是不愿,还是不会?”她故意笑得有几分夸张,身子微微前倾,花俏地眨眨眼,把话说得酸溜溜,带着点嗤之以鼻的轻蔑:“这种事,总不至于还需要朕来教你吧?”
“滚!”
伴着怒吼,沈知寒那蓄积已久的所有怨愤在瞬间全然释放,点滴不剩!只听到“嘭”的一声响,离他最近的那张坚硬的紫檀木矮几应声碎裂,被无形的气流硬生生击成几块,矮几上放置的物什更是狼藉地散落了一地,能摔碎的通通摔碎了!
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就连石将离也忍不住心惊肉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而捧墨更是骇然起身,捧着那白绢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好几步!
这傅景玉,虽然武艺超群,可当初明明是被天蚕丝锁了琵琶骨,形同废人,怎会有如此力量!?
“陛下!”捧墨的反应到底快些,低低一声惊呼,立刻挡在石将离的面前,双眼死死地盯着沈知寒,生怕那可怕的力道下一瞬便落在石将离的身上,血溅满地,尸横当场!
“凤君好像已经解开那缚住琵琶骨的天蚕丝了……”较之于捧墨的草木皆兵,石将离敛了最初的惊愕,极快地便就恢复了镇定。她的手搁在捧墨的肩上,轻轻按了按,似乎是一种无声的暗示,尔后,她下了床榻,许是那伤口所累,走路姿势颇有些怪异,毫不畏惧地到他跟前,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本以为——没想到,朕这次竟是看走眼了——”
她语调悠扬,可那寥寥几个字的话却是语焉不详,教人悟不出深层含义。
沈知寒知道她定然是又在谋算什么,瞪着她越走越近的身影,迅疾地挑起浓眉,眸子里明显烧着熊熊火焰,散发出灼热的光亮,在微微上挑的的眼里,散射出凌厉的寒意,像是怒极。可是,下一秒,他却又低眉敛目,凝神静气,脸色稍稍趋于和缓,下颚却仍是紧蹦着:“你倒真是不怕死……”
“朕当然怕死。”石将离微微躬□子,微微瞥了一眼那散落一地的物什和碎木片,继而与坐在轮椅上的沈知寒平视:“不过,朕看得出来,凤君若真的要杀朕,方才就已经动手了。”
沈知寒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这一瞬,他竟是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