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子白了她一眼:“你爹六岁就被送到庙里了,后来回到陈家也不过住了几日就被送到镇上打工了,他哪里学的种田?”
“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爹种菜种的那么好,怎么可能不会种田呢。”
苏染染是真的吃惊,买几亩地,再有个自己的小园,种些粮食菜蔬,养头猪喂些鸡鸭,自给自足,一直是她爹的执念,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呢,她爹怎么可能不会种田呢?
苏娘子默然不语,她是知道自己枕边人的那点心思的,他哪里是真的喜欢种田,不过是因为小小年纪就被送去了庙里,心中对家的记忆就停留在了一家人一起下田耕种忙的热火朝天的景象上。他那点种田经都是自己一点点学来的,天天挂在嘴边上说,其实不过是对家的执念和遗憾罢了。
她越明白,越是不敢放手让他与陈家人走的越来越近。只是这些,却是不能与孩子们说的,如今弄清楚是谁给女儿出的主意,才是最重要的。
她刚才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家相公要借女儿的口和她说的这事儿,这才有些失态。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们回来了之后一直在一起,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女儿说啊。
苏娘子看了女儿一眼,又问了一遍这主意是谁出的。
苏染染在心里双手合十对好友说了一声抱歉,为了增加可信度,只能借她家的名义了。
“我是在金家听人家聊天说的,有两个年轻夫人在园子里聊天,说是官府鼓励开荒,头三年免税,她们正好手里有些闲钱,放着也不能生出银子来,就想派人去买些荒田租种出去,养上几年就能收租了,还说到时候手里有了存粮,再遇上什么动乱和灾年心里也不慌了,等将来地养熟了,想出手也容易,还能赚不少差价。我就想着,要是咱家有银子,也买几亩呗,等养几年能收上来租了,娘肚子里的小宝宝也能吃饭了,我和师兄还在长身体,以后饭量肯定也要涨的,家里的粮食耗费的快,自己收租子总比去外面买粮要合算。对吧,师兄?”
顾策本来就在看苏染染,这会儿突然被点了名,他在桌下捏了捏袖口,斟酌着开了口:“师娘,我觉得师妹说的有道理。若是有条件,您和师父可以考虑置办点田地,交给信得过的人家租种,每年有些出息总是好的。之前徐夫子也曾说过这件事,自从官府免税的政策出来,他老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在小石村附近买了十几亩荒地了。”
老百姓对读书人都是十分敬仰的,苏娘子一听说连人家有大学问的徐夫子都买地了,赶紧坐直了身子细问起来,顾策很有耐心的给她讲了夫子买的地都是什么样的,好一点的有多少,次一点的有多少,又说回头去问一下价格。
苏娘子听着倒是有些心动。只是她还是心有顾忌,怕因为这件事与陈家人扯上关系,现在不过是搭些小钱,要是以后走近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纠缠不清呢。
苏染染自然知道她娘担心什么,却不敢多说什么,知母莫若女,知女莫若母,说的多了她娘怕是要起疑心了。再说这是大事,她也没想着一次就能说服她娘,等她爹回来倒是可以商量商量。这么想着,她就打算收拾桌子了。
顾策却又在这时开了口:“这买地是大事,师娘不如等师父轮休回来一起商量商量,再打听一下现在的行情。主要还是要银子趁手,这几年还没有大的花销用不上,若是要买荒地,一时半会的是收不了多少东西的。其实我们夫子买了这么多亩地,不只是为了每年有些出息能给家里人改善改善伙食,给夫人女儿添些脂粉钱,也是为了帮助学生。我有好几位同窗都是乡下来的,家境贫寒,来读书不过是为了多识一些字,将来好能在农闲的时候出去多打几份工。夫子觉得他们资质不错,是希望他们能读下去的,可是人家家里的确是没有这个条件,夫子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苏娘子感叹:“徐夫子真是一个好人,他是想把地租给那些学生家里?”
苏染染眼睛一亮,已经预感到顾策接下来的话能帮她解决大难题了,只觉得小心肝都跳的欢快起来,赶紧起身倒了两杯茶来,分别放在了苏娘子和顾策面前。
顾策喝了一口热茶,笑着道:“正是师娘想的这样,夫子已经将买下来的荒地租种给了两位家在小石村的同窗,头三年不收租,后面的租子也是比外面低一成,他老人家说,这样就是互惠互利了,租种给他们,肯定会比别人用心,既帮了人,他也得了实惠,可比他将来要时不时的借银子帮助他们读书要合适多了,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听了夫子一席话,觉得受益良多,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真是学问太大了,咱们平时和亲戚往来谁又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呢。”
他这话,就是特意说给苏娘子听的了。
“时候不早了,师娘早点休息吧。”
因为还下着雨,两个孩子便体贴的把饭桌摆到了苏娘子房中。顾策说着话,就起身将桌上的东西往食篮放,苏染染赶紧起来帮忙,还用左手挎了一个食篮,非要帮他送到灶间去。
“阿策辛苦了,一会忙完你也早点回屋歇息吧,别再熬夜了,昨天晚上我睡的时候你屋里还点着灯呢,从明天开始,这些事还是我来做吧,要是有什么力气活我再唤你。染染你的手还没好,把食篮送过去就赶紧回来。”
苏染染满口应下,帮着把食篮送到了灶间,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门边,看着顾策忙碌。天可怜见,就是她做鬼这么多年,也没敢想有一天能看到顾策洗碗刷锅掌勺煮饭呀,果真是活的久见识多呀。
她昨天第一次跟进灶间亲眼所见时,震惊之余,心里真是莫名的舒坦,就有一种没白重活一次,有种解气了的感觉。
今日再看,却感觉分外不同。
人家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她是灯下看美少年一身白衣,挽着袖子用那双能写会画的手洗碗刷锅,突然就有了一种自己是那恶毒的地主婆,在欺压美少年的感觉。
苏染染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笑着道:“师兄,等雨停了,咱们就去请人来家里帮忙吧,总不能一直让你受累。”
顾策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抬头,专心的模样好像她家的碗是什么名贵古董似的。
苏染染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少年认真做事的身影,仿佛回到了从前。一时间,小小的灶间安静下来,连外面的风雨声好像都听不到了。
苏染染重生回来的这两日,顾策助她护她良多,遇事两人有商有量,还有默契的让人意外,她内心里其实一直觉得很不真实,这会儿这样,她反而踏实许多,这才是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
从小到大,她都是顾策的小尾巴,不管他做什么事,她都要跟着,和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据说这事儿从顾小策来到苏家就开始了,当年他刚到苏家,就被苏小染一眼相中了,原本天天赖在她娘身上不肯下地走路的小姑娘,从此就开始了迈着小短腿,跟着顾小策转悠的日子,哪怕摔跤了哭的凄惨无比,也不肯放弃,这一转悠,就从幼时转悠到长大成亲。
小的时候,苏小染对这位捡回来的小哥哥独占欲不是一般的大,恨不得自己能时刻霸占住顾小策的所有目光,还单方面认定了,这是她的小哥哥,不能分给任何人,小哥哥只能和她最要好,最疼她,最喜欢她,别人都只能排在她的后面。
那时候,别说是外面的野小孩来找顾小策出去玩了,就是她自己的亲爹亲娘来抢人,她都要闹上一闹,哭上一哭。到长大了,这毛病没好,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等到长成少女初识情滋味,就更是恨不得时刻跟在他的身边了。
当年,陈大勇夫妻两个都觉得这孩子的出身不简单,说不定哪一日他的家人就会寻上门来了,便商量着只当是亲戚家孩子养着,让顾小策唤他们师父师娘。
这一声师父也没白叫,陈大勇从小就教顾策一些自保的功夫,算是他的武师父。
顾策每日练武的时候,苏染染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墙根下避阳的地方看着,他上学堂了,回来坐在窗前读书写字的时候,她就找了借口留在院中偷看,看了一眼又一眼,怎么都看不够。只是光这样看着,到底不能满足,所以总是忍不住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凑上去,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时间长了,顾策就被锻炼的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能淡定的做自己的事,对她各种刷存在感的行为视而不见,就好像现在一样。
成亲之后,苏染染也曾经是一个爱黏人的。顾策没有侯到差事赋闲在京时,只要他在府中,走到哪里身边也都会有苏染染这个小尾巴。
因为这个,她没少被自己那位“婆婆”责骂,可大概是因为有回房之后的美少年夫君支撑着,一向温顺胆小的她依然故我,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后来顾策出了外任,将她留在了京中,两人相隔千里,分别六年,只能靠鸿雁传书,饱受思念折磨的苏染染便想,等到夫君归来,从此以后,无论他去哪里,自己都要跟随,她别无所求,哪怕扮成丫鬟随从,只要能日日相见,时时陪伴,就足够了。
谁想,顾策两任期满,归来时苏染染却发现她那个从此日日相伴的夙愿已经成了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笑话。
曾经,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盯着顾策看上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会厌烦的。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执念太深,她死后才会入了那幅画中,不得不日日与画外的他相伴。
苏染染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前世的迷障中,赶紧警醒的甩了甩头,准备走人:“师兄辛苦了,我回屋陪我娘去了,谢谢你刚才帮我劝她。”
“苏染染。”
顾策唤住她,重新打水洗了手,擦拭干净,这才走了过来。
“你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她惊诧回眸,茫然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