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开始痛了!
死去的手是不会痛的,只会像尸体一样垂下去——只有生命才会衰老,只有生命才有痛感,只有生命才敢反抗命运!
像是害怕这是一场梦,裴诗很小心地抬起手,忍着剧痛握起琴弓,把它放在琴弦上。
她按下小指。
因为多年没有碰弦,手上的茧已经摸不到了。钢制的琴弦一如以往地尖锐且刻薄,像伤害新手那样,在她的小指上留下了一条痕迹。
——“爸爸,好痛啊,小指按上去比其他手指痛多了,我不想学了!我讨厌小提琴!”
——“傻丫头,我们的小指平时是用不上的,所以按弦的时候会比其他手指脆弱一些。”
——“可是你看,全部都红了……呜……”
——“越是脆弱的部分,我们才越应该锻炼不是吗?如果你有一颗脆弱的心,那就让心也变得坚强起来。只有当你被厚厚的茧包裹的时候,才会无坚不摧,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这种轻微的痛,在手臂痛苦的比较下,完全可以忽视。
裴诗闭着眼,忍着剧痛,顺次把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一个个在e弦上,找准了位置,然后把弓毛靠上去。
她用单一的弦,拉奏起一首童谣。
哆哆嗦嗦啦啦嗦,发发咪咪来来哆……
——“诗诗,爸爸唱一首歌给你,你看看听了以后是不是就想继续学了……”爸爸温柔的歌声在半梦半醒中响起,“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你的小眼睛……”
这是五岁时爸爸教的第一首小提琴曲,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和音乐对话时,踩上的那一个小小的台阶。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发现了,原来每走上一个台阶,她就离梦想的天空更近了一些。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你的小眼睛……
传说最早的弦乐器起源于原始人民狩猎的弓,他们从射箭时发出的嗖嗖声得到了灵感,并发明了“乐弓”。因此,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不仅是射手,还是音乐之神。
天上的繁星像是银色的散沙,就像是阿波罗音乐之弓演奏而出跳动的音符,又像是人间亿万个孩子憧憬未来时眨动的眼睛。
…………
我的世界早已长满了枯草。终于有一天美梦成真了,它向我张开了墨丘利白色的翅膀,带着我,飞离了这片无穷无尽的荒凉。
…………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你的小眼睛……
森川光站在门口,沉默地听着裴诗演奏着这首单弦的童谣。他虽然看不到她,但这么简单可爱的音乐,居然显得非常悲伤。
病房里盛满了璀璨的星光。
裴诗穿着白色宽松的病号服,美丽的黑发落了满肩,因为星光微微发亮,紧张的手却一直有些颤抖,导致音乐听起来断断续续,像已泣不成声。
裴诗,一直是无坚不摧的人。
听说哥哥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曾哭过。被人打断手的时候她不曾哭过。这几天复健极致的痛苦也没有让她哭过。
这一刻,滚烫的泪水却一滴滴落在小提琴上。
因为害怕打断正在演奏的音乐,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睛也紧紧闭着,一张脸都因为这沉默的痛哭而涨得通红。
有一天,美梦成真了。
它向我张开了墨丘利白色的翅膀,带着我,飞离了这片无穷无尽的荒凉……
第15章 第十四乐章
年纪越大,就越害怕别人了解自己。不是因为变坚强了,而是因为人生的包袱越来越沉重,任何打击都可以将包袱下小如蝼蚁的自己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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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春。
香海公园。
南风带着早春的香气,吹落了槐树上白色的花瓣,吹来了金丝燕轻轻的呢喃。公园里有许多为上班上学抄近路的行人。年轻女子们早已把最新奢华材质的时装披在了身上。
长椅上。
夏娜挽着柯泽的手臂,慢慢翻着膝上的时尚杂志,眼睛眨也不眨地扫着各大女装品牌的成衣秀:狂野的蛇纹皮革、夸张的花朵装点绸缎、天堂地狱对比为主题的尼泊尔宗教风格套装……她自己则是穿着植物印花雪纺连衣裙,淡粉色基调令她有了甜蜜小女人的气息。
最近她的打扮风格变了不下十次,连性格收敛了不少,但她的男友永远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啊!”夏娜低呼一声,指着某一页杂志,“泽,你快看这里!”
柯泽“嗯”了一声,继续看手中的财经报纸,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直到夏娜说“我哥真是帅爆了”,他才有些好奇地扭过头去——夏承司和时尚杂志有什么关系了?
事实上,夏承司不仅上了女性时尚杂志,还为某奢侈品牌拍了很多宣传海报。其中一张是黑白的,他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一手拿着一把枪,站在一片雪白的欧式墓地中,头上写着华丽的外语诗句。
“这发型真的很挑脸型,也就我哥敢这样了。”夏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着杂志,“天啊,这张……”
同样是黑白照片,但夏承司的头发换成了刘海往上翻的新潮造型。他一手插入口袋,一手牵着一个金发飘扬的瑞典女模特,从一个古典咖啡厅门口走过。照片是从下往上拍的,他的半边脸因为光影而没入黑暗,但另一半脸清晰得连每一根长长的睫毛都能数出来。
夏娜撑着下巴看了那张照片许久,美滋滋地笑了:“你有没有觉得,虽然我哥没有一点外国血统,但也只有这些欧美名模才能撑得住他的气场。一般的女人跟他走在一起,总是很容易被忽略……不对,我是例外,因为我是他的亲妹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