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这天天气很好。体育委员拿着比赛名册,叫了几个男同学去搬水。每个班都有固定的看台区域。台阶上人东一簇西一簇,看书的打牌的玩手机的,难得放松的下午,一贯严苛的班主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子1000米赛前半个小时,江伊林扎起高马尾,柔细的长发束高,白皙的皮肤如羊脂一般细腻,额角飘着些幼黄的碎发。她特意穿了运动短裤,两条长年不晒日光的小腿在塑胶跑道上雪白发光,移眼往下就是一双荧光粉运动鞋。
江伊林在看台旁边的空地上热身,刚慢跑了一圈。今天日光灼烈但气温偏低,清风夹着冷空气袭来,她一边压腿,一边呵气搓了搓裸露的手臂。
另一个方向的体育馆突然声音沸腾,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没多久,一群男生浩浩荡荡回来,叽喳嬉笑着,梁晟走在最中间,满头汗,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
快到班级看台时,七八号人突然把他举起来往上抛。尖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在热身的几个同学也凑过去看热闹了。有人碰了下江伊林的胳膊,“欸,你同桌好厉害。刚才跟一班打比赛都杀疯了,”
李瑜用手比了比投篮的动作,两眼放光,激动得声音都高亢起来,“三分球帅死了!”
李瑜也是被拉来参加长跑比赛的倒霉蛋,前几天在操场锻炼和江伊林遇上,两个倒霉蛋心心相惜,还约着放学一起回家。江伊林那几天正躲着梁宽,也不让他家司机来接,正好就坐着李瑜家的私家车回去。
听说她住在金湾时李瑜还小吃了一惊。“金湾的房子有钱都买不到,你家还真是不简单。”说完自顾自叹气,“算了,这家庭给我也接不住。”
两人从家庭聊到学校,李瑜和江伊林的性格堪称互补,她心大又爱八卦,尤其对江伊林这样出身复杂的人好奇。
对这种不含偏见的好奇江伊林并不排斥,每个问题都认真回答,比如为什么回江家,江太太是不是像电视剧里一样往她脸上甩钱叫她滚蛋,再比如以后会不会被拉去联姻……
最后,江伊林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她的嘴,“你看太多小说了。”
这会热身完了,篮球赛正好结束,李瑜看了全场比赛,脸都激动红了,拉着江伊林的胳膊要去凑热闹。刚下场的运动员像英雄一样被班上同学围堵着,还有不少人递水递毛巾。
人一多空气不流通,那股运动完的汗味熏得江伊林皱了皱鼻子。
林华森是在人群最哄闹时走到她面前的。
“江伊林,放学后我在学校后门的榕树那里等你。”上次两人就是在那不欢而散。
许是刚赢了比赛,林华森望着她,眼眸发亮,仿佛一团火焰艳动,一滴汗水沿着下颌流进颈间,日光照耀下,微湿的喉结轮廓清晰。
他说话气息不稳,语气一贯的强硬。那句相当于表白的话刚落下,周围又是一片起哄声。
江伊林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摇了摇头,“我不会去的。”
“我等你。”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青春期的少年荷尔蒙分泌旺盛,如夏日初结的果实,坚硬,茁壮,青涩。
李瑜几乎要把江伊林的手臂抓烂,眼珠子瞪得鸡蛋一样大,“他他他,天哪,你们什么时候……啊我去,林华森那么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喜欢女生……”
“别乱讲,我跟他不熟。”江伊林蹙眉。被这么多人围观,甚至有人直接指着她叽叽喳喳地议论,她对林华森的举动有些不悦。
“不熟人家还等你?难道是欠你钱啊?”
“欸!”
正好广播响起,该长跑运动员检阅了,江伊林拉着喋喋不休的李瑜往赛道走。
篮球赛结束后,梁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看台上,第一件事就是掏手机打电话。
“哥!”梁晟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战绩汇报了一遍,“我们又赢了!你不知道今天打得超惊险,上半场我……啊,嗯,好。”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眉毛古怪地拧作一团,“哦,你忙呗。反正我的事都是小事。”
梁显宗夫妻定居国外,梁晟几乎是跟在梁宽屁股后面长大的,两人年纪差了将近一轮,他自小到大挨过梁宽不少拳头,对他又敬又怕。
私底下烟酒不忌的梁总,管弟弟就管得跟孙子似的,高一时梁晟跟朋友去泡酒吧,被梁宽提着领子狠揍一顿,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
康复以后皮更厚实了,接着叛逆,接着挨打。
两分钟后,靠装可怜讨了双新球鞋的弟弟美滋滋地挂了电话。
1000米比赛江伊林不出所料拿了倒数第一。快过终点时出了点意外,一颗足球突然飞到了跑道上,她踩到打了个滑,右腿膝盖猛磕到地上擦掉了层皮。
夕阳时分,喧嚣沉寂,草坪上到处是彩带碎屑和空瓶子。李瑜扶着江伊林去校医室。校医正要下班,见到又有人受伤很无奈。
“你们这些小孩就是平时锻炼少了,稍微动一下就这受伤那受伤。”他去拿碘伏药水,叫江伊林坐到隔帘后面的病床上等着。
幸好来操场的时候背了书包,江伊林掏出手机手指快速地按动,又对着自己受伤的膝盖拍了几张照片。
李瑜在旁边担心道:“这么大一块,以后留疤了怎么办?哎,就叫你跑慢点了,都到终点了还摔跤。第一名都没事,你倒数第一还挂彩,亏死……”
“不是我要摔的啊,那颗球就飞过来了,我来不及躲。”江伊林笑了下,接着拧开水瓶,弄湿了一小团纸巾。
她低下头,捏着那团纸巾仔细拭掉伤口边的脏灰。刚结束一场消耗大的运动,她手控制不住轻抖,擦着擦着就停下来深呼吸一下,缓解胸腔钝痛。
李瑜抚着她的背,心里暗叹美女的体质果然都不咋地。同样跑了1000米她休息了一会就跟没事人一样了,江伊林到现在没缓过气,小脸白得跟墙灰一样。
突然想到什么,她惊异道:“我去,林华森不会还在等你吧?”
“……”江伊林被她一提醒,觉得胸口更疼了,抿了下嘴没说话。
“伊林,你不打算去吗?”
“不去。”
“可是……”李瑜有些纠结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拿眼上下瞅她,小心翼翼,“让他这么干等着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