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天挺直了身板看着我说:“她只是离开了我,也怪我年轻的时候太混蛋。”
这话我听着耳熟,哪一个男人不是从混蛋过来的,甚至有的还混蛋了一辈子。于是,笑了笑道:“年轻的时候,人都会做糊涂事。”
他脸上一喜道:“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他眼睛里若有所思,看样子是在带着感情回忆过去。我打断了他说:“您的过去,我虽然很好奇,但觉得不应该和我说吧。我和您,交情不深。”
他笑了笑,有几分无奈。
最后,他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打断他。
“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一肚子的想法,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那些年刚刚改革开放,大家的心思都活泛起来。我也一样,我甚至觉得改革开放就是为了而来的。”罗小天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您这个故事……”
我不想听,所以故意打断。
但是,罗小天没给我打断的机会,瞪了一我眼说:“听我说完,你就当今天听了一个故事。好不好?”
我心虚,不敢听,却又想听。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我没有立马走开,后来我为自己没走开后悔了。但是,事后想了想,这个事是躲得了除一,躲不了十五的。
“那个年代,大学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十一,考上大学就等于跃于龙门。青青是因为她父母工作调动来到了我老家那个镇上。当时,那里新发现了一个油田,所以国家派来了一个石油队。镇上最好的中学就是一中,我在那里上学,也是在那里认识了青青。”罗小天继续说。
我大约猜出他想说什么,本不用听这么长的故事,但是我心里却有一个人强烈的对此感兴趣。
罗小天和田青青是在初三那年认识的,罗小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学习不错,在学校里很有人缘,很义气。但同时,他也是不安定分子。
坏男孩儿总是吸引好女孩儿,这个定律万年不变。
因为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寻求刺激,寻求不一定的人和生活。
田青青爱上了罗小天,两人同一年考上了大学。田青青考的是上海复旦,罗小天考的是厦门大学。
这个结果让田青青为此崩溃,并且大吵了一架。
因为在报考的时候,两人商量好上同一所大学。最让田青青觉得不可原谅的是,罗小天的成绩是考得上复旦的。
“那你为什么不报复旦?既然答应考同一所学校,你怎么中途变卦了呢?”我问。
罗小天沉默了很大一会儿才说:“因为我想赚钱。”
我看着他,不明白赚钱和报考复旦有什么冲突。
他看着我一脸迷雾,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不了解那个年代。当时,电视洗衣机冰箱刚刚有,而且刚刚到了不需要凭票购买的年代。那个时候国内生产的电器是供不应求的。于是就有人动了走私的脑子。福建沿海的渔船把船开到公海,早有商船把货拉到了那里,直接倾倒进渔网里,放在水里拖回岸上。当时海关没现在制度严谨,打渔的船基本上是不用检查的。这样来的货,叫水货。水货也是从那个时候叫起来的。我也是不小心听到别人说有这个发财的路子,想去试试。当时一个勘探石油的正式员工,一个月的工资是八十块,而倒一台日产电视机的利润是五六百块。你说诱人吗!”
这些事我是真的第一回听说,但是不得不表示,如果是我在那个时代,看到这么高利润的事,也会铤而走险的。
“你这是在走私?”我道。
“你要是非这么说,也对。”他看着我说,“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各个关卡的人都有钱赚,没人说破。”
“就因为这个你没报考复旦?”我问,“其实你可以和她说清楚的。”
“我说了,她不理解。在那个年代,大家都愿意找本本分分工作的人,端个铁饭碗什么的。大家对这个的事叫做投机倒把。”罗小天继续道,“现在和你说,你能理解,是因为你不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
我点了点头,把自己代入到刚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想想确实大部分人不理解罗小天的作法。
“我们为此吵了一架,都很生气。我只是想多赚钱,给她更好的生活。她却一点不理解,还说我不务正业。吵着吵着,就到了上学报道的时候。我不可能不去的,她也一样。”罗小天又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就这样分开了,要不说年少气盛么,我们谁也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就这样僵持着。我到学校以后,用了一个月熟悉环境,第二个月观察别人的运作手法,第三个月我就试水了。当时,我就是一个穷学生,身上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也五百块。想去海边进货,哪有资金啊。不过,那个时代人心还是比较干净的,我就找同学合伙。全班四十多人,就有两个愿意跟着我一起干的。我们用东拼西凑的两千多块做成本,批了一小船的电器,当然里头有好有坏。把好的直接转运到内地,坏的我们就照着书去修好了再卖。这一单我们每个人赚了三千块。这是多少倍的暴利,用时二十五天。”罗小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点了一根烟用力的抽了一口。
我看得出来他情绪很激动,抽了大半支烟以后,情绪才平复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青青给我写的信到了,她说她怀孕了,四个多月了。”罗小天说到这里,认真的看了我一眼。
其实,他说到这里,我都猜得到,那个孩子应该是我。
可是,他没说,我不敢肯定。
“我们是在高考结束以后,一个情不自禁在一起的,但没想到就有了。那个年代,去做人工流产手术是要证明的,她去不了。但是,大学生又不让生孩子。我收到信以后,二话不说就买了火车票去了上海。等我到学校以后,她已经借口身体原因办了一年的休学。我去她家里找,她父母根本不知道她休学的事。”罗小天说。
“后来呢?”我问,“你找到她了吗?”
“青青性格特别倔,她这是恨上我了,然后什么消息都没留,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找了一个月,就不得不回学校了。”罗小天说。
我听到这里,觉得心特别的疼。
男人从这种事情中出来,只需要一个月。女人,则需要一生。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我,田青青在那个年代,到底遭受了什么。
“你就这样放弃找她了?”我问。
“不是放弃,是换个方式找。没钱,我怎么找?”罗小天问。
“那……”我说不出来话了,“那你也要去找啊,你爱的女人怀着孩子,下落不明,你都放得下?”
罗小天没说话。
他再讲的时候跳过了这一段儿,继续道:“我每个月都会给所有的同学写信,看谁和她有联系。但是,一年之内,她真的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半点音信都没有了。一年后,我在她的学校堵到了她,她瘦了很多,见到我以后话都不说,转身就走。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煎熬的四处找她。”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了:“你呢?你居然都不想想,她一个人怀着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当时,我没想到这么多。我以为她一定是去了某个地方,把孩子做了。”罗小天盯着我说,“那个时候也有一些黑诊断是能做这个手术的。我之所以着急,就是怕她在那些地方出危险。”
我觉得心里十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