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幽心中一动,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收了龙魂古籍的贵族,这个在招聘图书管理员的人,只可能是那位能指使动霜楼将军的“殿下”了!
这回就好像是想来钓个石斑鱼,万万没想到旁边路过了一条鲨鱼,接着就发现这鲨鱼后面追着的还是条硕大无朋的蓝鲸……
如果蓝鲸在场,像庞文这样的石斑鱼,岂不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容幽在面试会场站定了,听到一名考官宣布了考题。面试一共两题,第一道是叙述一下对书籍分类的认识;第二道则是现场分类书籍。
容幽听到身边面试者的心跳在哐哐哐哐,简直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这不免也让他有些紧张。
第一题没有什么好说,众人都是照本宣科,选了最中规中级的图书馆分类法。轮到容幽时,为了弥补他在专业知识上的不足,他讲了点自己对私人书房的认识——毕竟白瀚这单身汉这么多年来,基本也就是靠他这个养子在帮忙整理书房的。
其他考官们低头记了两笔,对此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霜楼将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也像是提醒了后面的考生。到了容幽后面的四个人,个个都把重心从图书馆的分类换成了私人书房的布置,恨不得把自己能变成了贵族老爷的贴心小棉袄,连什么地方放茶杯都考虑好了。
等到第二轮题目时,两位侍女各自推了几个推车出来,上面是复印出来的十套书,等着各个面试者按照自己的方法放回书架上。
容幽没多少经验,老老实实一本本拿起来,放进自己身前的书架里。
这些书多数是龙魂古籍——世界上公认最难学的语言文字,对别人来说能用三分钟看出来一本书的主题就算是很好了,但对于容幽来说只能算轻松寻常。
中间有一本书叫《父兄与家族》,看上去是龙魂古国中某位神龙族裔的自传,容幽拿着它想的时间最久,一时间不太清楚放进文学类里面还是社会类里面好。
这个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考官席位上有些动静。
几位考官齐齐起立去夹道迎接了,包括霜楼。
空旷场地的后半部分忽然升起了一道单面玻璃,用黑色遮拦住了那后面的情况。接着只能听到陆续响动,有人在那玻璃后面坐定了,接着是若有似无的视线投注在几个面试者身上。
霜楼将军这就留在了玻璃后面,其他四名考官则出来了,而且竟然是恭敬地垂手站着。
正在面试当中,众人都强忍着不敢说话,也不知道那后面来的是不是正主。
只有容幽心里一清二楚:必然是那位“殿下”来了,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人能用的起霜楼将军。
思绪略有些乱了,容幽拿着手上这本《父兄与家族》,随手放进了文学类的架子上。
第二轮面试结束了,时间十分紧凑,大部分人只能认出来十之二三的书,只有容幽一口气认出来大半,这让他鹤立鸡群、十分惹眼。
现在面试者挨个出来,用三分钟解释一下自己这样分类的依据和原因。
在容幽之前的五个人,有四个将《父兄与家族》放在了社会类里面,并且不约而同地叙述了原因:这本书实际上很有名,是当代史学家都会学到的一本书,对考察龙魂古国的社会、家族关系有着重要意义。只有容幽因为没有系统性学习过这个方面,竟不知道这一点。
容幽心中一沉,这时候便轮到他了。
他本来避重就轻地叙述,想刻意避过这本书,没想到单面玻璃后面的霜楼将军忽然出声问:“这本《父兄与家族》,你为什么放在文学类中?”
容幽停顿了一下,身边传来了很轻的嘲笑声,不知是哪个考生。
正在这时,霜楼又冷冷道:“是谁笑的?出去。”
身边立刻有人如丧考妣,战战兢兢地起身摘下号码牌,夹着尾巴走了,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容幽轻轻舒了一口气,朗声回答道:“因为这本书的内容多半是浪漫主义杜撰的,不是实情,所以我认为更具有文学意义,而不是社会意义。”
场内安静了一阵子,霜楼隔了片刻才说:“继续说。”
容幽说:“对神龙的族裔来说,父母亲缘都是很微末的东西,和人类截然不同。一名神龙的强大,不需要其他任何龙的帮助或陪衬,所以不要说依恋或者向父兄撒娇,一般情况下甚至不会和亲人住在一起。对他们来说,只有熟悉和不熟悉,没有亲人和非亲人的差别。人类因为自身的局限性,误以为其他生物也会有很强的血缘社会关系,这其实是很大的谬误。我说完了。”
容幽不知道这段问答是不是“殿下”的授意,玻璃后的霜楼也没有更多表示了,只是示意了下一个面试者。
但是根据其他考官的眼神,容幽知道自己这段话的影响似乎不太一般。
从考场里出来,容幽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平复了一下心情。
现在他的目标已经不是单纯地找到自己那批龙魂古籍了,而是同时找机会接近那位“殿下”。只需要找到一个机会,他可以在这里同时完成“收集罪证”和“向上举报”两件大事,说不得最后还能将白瀚的遗物完全拿回来——在那批古籍里面,应当还夹着白瀚自己的几本笔记。
但这件事强求不得,在场应聘的有那么多专学图书管理的精锐,最后这份工作未必能落到容幽的头上。
他定了定神,掏出霜楼将军的号码看了看。
——他今天偶遇了霜楼,正是个好机会继续露个脸,说不定能给自己加个分,要不要这么做?
——不,也可能适得其反。霜楼将军此刻应该在“殿下”身边,这么做也许就会在“殿下”心里留个不好的印象。何况霜楼一看就不是会徇私舞弊的人。
容幽将名片放了回去,从公馆后门出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在出神间走错了路,闯进了后面的花园里,站在数条鹅卵石小道中间迷了路。
容幽有点尴尬,随便挑了条路往外走,正巧见到有人也在前面走。
这人艳阳天还披了件风衣,两边袖摆寂然垂着,在阳光下偶然亮起袖口处繁复的花纹。他身量又高又瘦,所以这背影显得有两分洒脱、八分肃重。他鸦黑头发不长不短,刚好盖住了耳朵,似乎一边低头沉吟什么,一边在往外走。
容幽快步跟了上去:“等一下,前面的朋友,你知道怎么往外走吗?”
这时候一阵很细微的风从前面吹过来,霎时间带来了前面的气味——
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容幽从未在任何人类身上感受过这种气息。又像是清水中静静浮起的一剪竹影,又像是灯火里攒动的一盏繁花。
容幽心口咚咚咚咚地跳,脑海里已经将十八年来所有见过的美景都一齐绽放了出来。
百花齐放,潮鸣电掣,他控制不住,没有人能控制得住。
接着,那个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跟我来。”
容幽觉得他的淡青色眼瞳在阳光下就像琉璃石,里面映照出细碎的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