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杜晓瑜的既不是亲爹杜程松,也不是亲娘杨氏,而是杜家大院里的四少爷杜晓骏,跟杜晓瑜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杜晓瑜上次去京城的时候见过杜晓骏,但是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对他也不太了解。
这位四少爷倒是自来熟,见着杜晓瑜的时候,不再像之前那样称呼“杜姑娘”了,张口就喊,“小妹。”
杜晓瑜有些不习惯,尴尬地笑着,“四少爷。”
“哎,什么四少爷,我是你四哥。”杜晓骏将手中缀了流苏的扇子一收,在掌心掂了掂,弯着嘴角看她,“咱们是亲兄妹呢,小的时候四哥还因为跟你抢糖糕吃把你惹哭了,被爹追着好一顿打,这些,你可还记得?”
杜晓瑜仔细想了想,没想起什么来,歉意地摇摇头。
“想不起来也不打紧。”杜晓骏莞尔,“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莫说你一个小女娃娃不可能记得,哪怕换成大人,怕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杜晓瑜瞧着杜晓骏性子活泛,一点也没有少爷的架子,很是容易相处,心中对他便也亲近了些,想了想,问道:“我从小就爱吃糖糕吗?”难怪每次她喝药,傅凉枭都会让静娘准备糖糕,这个人对她到底是有多上心才会连这些细微末枝的东西都知道啊?
“嗯嗯。”杜晓骏说起这个就咧开嘴笑,“小妹可喜欢糖糕了,尤其是娘亲手做的糖糕,有一回我假意说要跟你抢,你就把碟子里的每块糖糕都给咬上一口,当时那粉嘟嘟气呼呼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没想到一转眼,小妹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可爱,长大以后更可爱。”
少年长得玉树临风,脸上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十分具有感染力,听他这么说,杜晓瑜仿佛真看到了原主小时候被大院里众人宠得如珠似宝的情景,嘴角也不觉往上弯了弯,“竟然还有这么多趣事,只可惜,我全都不记得了。”
杜晓骏掩饰住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心疼,挑了眉头,“说了这么半天话,小妹不准备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杜晓瑜这才回过神来,“四哥快里面请。”
杜晓骏这次带了很多人来,阵仗大到把全村人都给招来看热闹了。
虽说杜晓瑜这宅子里时不时地会来些身份不凡的客人,却没有哪一次是像今天这样的。
一辆宽大的马车打头,后面跟着一排专装礼品的车队,车队后面跟着数十个下人,有丫鬟,有仆妇,有家丁小厮,先不论穿着,光是看看那走路的整齐姿态就知道是统一训练过的,只是不知,这次来的又是谁。
外面的乡邻疑惑,宅子里的丁文章夫妻更是纳闷,听说来了客人,廉氏出来看,正听到杜晓瑜管那个少年叫“四哥”,廉氏当场愣了一愣,跑回去告诉丁文章。
“啥?”丁文章立时瞪眼,“四哥?哪门子的四哥?”
廉氏抿着嘴巴,半晌才道:“八成是妹子的亲生爹娘找上门来了,难怪我总觉得她这几天有些怪怪的,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可是我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说。”
“亲生爹娘?”丁文章一听不对劲,急忙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去。”
廉氏抱着儿子跟在他后头,夫妻俩来到堂屋。
杜晓瑜已经招呼杜晓骏坐下了,他带来的下人们则是由水苏带去偏房纳凉吃茶点。
“大哥大嫂,你们来了,快过来坐。”杜晓瑜瞧见二人进来,笑着招手。
丁文章疑惑的目光落在杜晓骏身上,“妹子,这位少爷是谁?以前好像没见过。”
杜晓瑜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是我四哥。”
“四哥?”丁文章瞪圆了眼珠子,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杜晓瑜肯定地点点头,又解释说:“我的亲生爹娘找到我了,要接我回家,这次四哥亲自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丁文章听完没说话,看了一眼旁边的廉氏,廉氏也是一头雾水,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望向杜晓瑜,“你爹娘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杜晓瑜心道这话该怎么回答呢,阿福哥哥说过,爹娘虽然找了她多年,但其实一直没打听到她的下落,是他先找到以后才告诉爹娘的。
也就是说,找到她的其实是阿福哥哥而并非爹娘。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杜晓瑜拿话遮掩,“不过那时候还没确定,所以我也不敢声张,便没告诉你们,最近才完全确定的,我原想着等他们来了才跟你们细说,如今人也来了,那我就不瞒你们了,之前来过咱们家的杜三爷,他就是我亲爹。”
“杜三爷?妹子你没开玩笑吧?”丁文章受了惊吓,嘴巴张得老大,都能直接塞进一个鸡蛋去了。
“要是开玩笑,我这段日子就不会忙里忙外准备走人了。”杜晓瑜苦笑连连,其实她挺舍不得这里的日子,可她的未婚夫是亲王,注定了要回京争权夺利,不能再继续陪她闲云野鹤,简单安逸。
而她又是个认定了就不肯轻易撒手的人,自然只能跟着去京城,从今往后,不管是福是祸,都要陪在他身边。
廉氏叹气,“果然我猜的没错,你这几天的安排,就是在交代尾事。”
杜晓瑜微微低头,“我不是有意要瞒着大家,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解释,毕竟杜家那头没来人,我也不好开口,怕你们不信。”
丁文章问:“那你跟我爹娘说了吗?”
“还没呢!”杜晓瑜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安排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放心吧,该交代的,一样都不会落下。”
廉氏点头道:“那成吧,你们聊着,有什么事儿只管让人过来知会一声,我和你大哥就先回房了。”
说完,悄悄捅了捅丁文章,夫妻两个抱着娃回去了。
杜晓瑜没强留,毕竟他们跟杜晓骏不熟,就算留下来了也没有话题,只会徒增尴尬。
那二人走后,杜晓瑜给杜晓骏倒了杯凉茶。
杜晓骏端起来喝了一口,双眼亮了亮,看向杯中,“这是什么汤品,好生解暑。”
“是我自制的凉茶,有败火的功效。”杜晓瑜道:“四哥要是喜欢,就多喝一些,不过也不能太贪凉,否则该闹肚子了。”
杜晓骏听完,又连着喝了两口,心中十分欢喜,“在家的时候,爹每次说起小妹你,都要竖起大拇指来夸一夸,上回你去的匆忙,也没在家里多待,我又住在外院,没办法跟你说上话,都没怎么亲近,没想到这次一来就尝到了小妹亲手做的凉茶,我也算是有口福的,等我回去,也能在大伙儿面前显摆显摆了,要知道这玩意儿,爹都没喝过呢!”
杜晓瑜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没喝过?”
杜晓骏得意地挑挑眉,“爹呀,把他来你这儿的事都嚼了八百遍了,每顿吃了什么他都能说出来,我听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记住了,他要真喝过凉茶这么新奇的甜汤,怕是头一份就拿出来说了,哪还能藏着掖着的。”
“说得也是。”杜晓瑜赞同地点点头,“他来的时候,我还没做出凉茶来呢,这东西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得空弄的,他们喝过的都说好,我就让下人随时备着,今年天太热了,容易中暑,不管是主子下人,每天晌午的时候都喝一些,提提神,做事才有干劲。”
杜晓瑜说话的工夫,杜晓骏已经把一碗凉茶给喝完了,似乎还没喝够,嘴巴里咂摸咂摸着滋味儿,随后一脸祈求地望着她,“小妹,再来一碗,可好?”
望着他那卖乖的样子,杜晓瑜心中只觉得好笑,嘴上却拒绝道:“不成,你都喝了一大碗了。”
“我这是头一回喝凉茶。”杜晓骏幽怨道:“你这里的人每天只喝一碗,那是因为她们在我来之前就喝过了,不能跟我这个新来的比。”
“新来的?”杜晓瑜觉得这词儿挺新鲜。
“是啊!”杜晓骏道:“爹老说我不务正业,我那天一气之下直接告诉他我来帮你做事,听你使唤,他二话没说,答应了。”
杜晓瑜诧异,“咱们不是要回京吗?”
“早着呢!”杜晓骏望了望碗底,仰起脖子把剩下的一点凉茶滴进嘴里,“爹还说,你这里肯定一时半会走不了,在这期间,就让我跟着你历练历练学学本事。”
杜晓瑜无语,“我一个小姑娘,能教你什么本事?”
“吃苦耐劳的本事啊!”说起这个,杜晓骏马上来了精神,“你一个小姑娘都能做到的,没道理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却做不了,否则要传出去,不是笑死人了,你说对吧?”
“这个……”杜晓瑜迟疑,“其实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毕竟你是在大院儿里长大的,我是乡下长大的,咱们从小的生长环境就不一样,接触的人和事更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你习惯了锦衣玉食,我习惯了粗茶淡饭,你享受的是少爷生活,我过的是农家日子,就好像农女不懂琴棋书画品茶赏花一样,富家少爷也学不来犁田耕地春种秋收,完全没有可比性。”
杜晓骏的眼神蓦地黯然下来,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小妹,你是不是在怨我们没能早一些找到你?”
杜晓瑜没说话。
要说怨,她当然是怨的,如果杜家的人再来早一点,原主就不用吃那么多的苦,遭那么多的难。
可如果原主一早就回了杜家,她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以前她觉得自己的穿越并没有任何意义,等遇到了傅凉枭,她才知道,原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
穿越本来就是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就算不信天命也得信,可见慧远大师给傅凉枭批的命未必不真。
想到这里,杜晓瑜坦然一笑,“怨不怨的,都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如今还说那些做什么?”
杜晓骏问出口才觉得自己这话挺混蛋,换了谁被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不怨的,谁愿意放着千金小姐的富贵生活不享受跑来乡下过苦日子啊?
暗骂了自己一句嘴贱,杜晓骏打了个哈欠道:“我这一路赶来好累啊,小妹给我安排个房间吧,我想睡会儿。”
杜晓瑜见他满身风尘仆仆,俊逸的脸上也露出了倦色,想来为了赶路,中途并没休息好。
点点头,杜晓瑜招来行事稳重的翠镯,“你带四哥去西厢房。”
翠镯颔首,看向杜晓骏,“四少爷,请随奴婢来。”
杜晓骏站起身,跟着翠镯走出去。
这些丫鬟是杨氏精心挑选的,翠镯以前是杨氏身边的心腹,杜晓骏熟得很,当下便没有任何拘束,直接问她:“你们伺候了小妹这么久,有没有摸清楚她的脾气了?”
翠镯想了想,回道:“之前大概是五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并不亲近奴婢们,甚至有意无意地防备着奴婢们。
所以我们几个哪怕挂了名是这宅子里的丫鬟,却是不得近身伺候姑娘的。
跟在她身边,也就是一个月前的事儿,所以算起来,奴婢还不算太了解五姑娘,就目前来看的话,姑娘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只要真心待她好的人,都能很容易跟她相处。
虽说不让奴婢们随身伺候,但她待自己的下人跟奴婢们都差不多,很少端架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从来都不会一个人独占,总会跟下人们同乐。
但只一点,谁要是欺负了她或者是欺负了她在意的人,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想法子讨还回来。”
杜晓骏听着,唇边慢慢溢出一抹笑意,“我原以为,小妹会随了娘,如今听你这么说来,倒是有几分爹的影子。”
翠镯道:“其实也不怪姑娘会这样,小地方多悍妇,不管是村里还是镇上县城,反正到了哪都能遇到不顺心的事,在没有人保护的前提下,姑娘如果不想法子自保,只怕是早就被人给欺负惨了,哪还能平安活到现在?”
杜晓骏听罢,眼眸里幽深了几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西厢房,杜晓骏实在太累,连沐浴的力气都没有,进了房就一头栽在大床上睡了过去。
杜晓瑜正打算去找傅凉枭,起身的时候却看到杜晓骏把扇子落在炕桌上了,她见那扇子上的流苏坠漂亮,就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
扇面上是一幅落梅图,上题两排小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杜晓瑜虽然不懂画,但是这种画风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之前在哪见过。
她细看了一眼,在右下角找到一枚印鉴,上面有刻着个字:江亦臣
杜晓瑜心想,杜晓骏的这把扇子要么是这个叫做江亦臣的人送的,要么是请他给作画题的字。
没做多想,杜晓瑜把扇子收了起来,打算等杜晓骏醒了再还给他。
之后,杜晓瑜去找傅凉枭,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声,她索性直接进去。
傅凉枭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里面却没人,静悄悄的,她最近在为回京做准备,他也没闲着,记得他说过,她要回京,直接让杜家人来接就是了,他要想回京,却是千难万难,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杀招等着,所以最近一段时日,他都在安排,白天很少在宅子里。
杜晓瑜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坏念头,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于是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进了内室,小心地翻啊找啊,连枕头底下和床底下都没放过。
然而找了半天,还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杜晓瑜并不觉得意外,那个人最大的秘密应该就是之前瞒着她的亲王身份了,如今都已经说开了,哪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杜晓瑜正准备把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却在衣柜里发现了一封信。
她心跳得飞快,一点一点打开信封将里面的笺纸抽出来,只见开头写着:筱筱吾妻,见信如晤。
筱筱?不该是晓晓吗?
不等她仔细看,房门已经被人推开,傅凉枭走了进来,站在珠帘外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筱筱是谁?”杜晓瑜慢条斯理地把笺纸折起来装进信封,脸上虽然没有情绪,声音却已经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他最是了解她,越冷静,就代表着她心里越是狂风暴雨。
“你前妻还是你意中人?”不等傅凉枭回答,她又问。
傅凉枭微抿着薄唇,没说话。
前世他有回御驾亲征,险些死在战场上,怕自己熬不过那晚,趁夜给远在皇城的她写了一封信。
那封信自然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这一世,是他刚重生的时候放不下前世,写出来悼念的,习惯了不管走到哪都带在身边,但他没想过,会被她发现。
杜晓瑜本来想把那封信放回去的,想了想,直接当着他的面给撕了,“信上写了什么,我没看,不过我觉得,你既然要娶我,这种膈应人的东西就没必要存在了,前妻也好,意中人也罢,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以后你的王妃只能是我,你认为呢?”
信纸被撕成碎片撒了一地,傅凉枭的双眸始终盯着她的眼睛,见她要走,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回来抱进自己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瘦弱的肩膀,声音低沉暗哑,“筱筱,你信我,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
杜晓瑜沉默,任由他越抱越紧,好久才面无表情地缓缓道:“我不想当替身,如果你这两年待在我身边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她,那我无话可说,你是亲王,你要娶我,我反抗不了,但你想要的感情,我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