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十四舔着脸猴上来,让她坐在炕上,捏肩捶背地哄了一阵。又起身给胤禛倒茶,假笑着先服了软:“四哥,得罪了。”
胤禛接过喝了,没好气地说:“多谢。这盘你赢了。”
绣瑜又派人去催两个女儿。正在等候之际,康熙突然派了魏珠过来传旨:“皇上请德妃娘娘和十三阿哥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绣瑜不由诧异,她今天让孩子们聚在云山胜地吃家宴,是跟康熙报备过的。这个时候康熙却突然派人传旨,肯定是出了大事。
她不由脸色一沉,径直回屋换衣裳。三个阿哥亦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面面相觑,半晌,胤禛拿了架子上的披风:“我送你们过去。十四弟在这儿待着,照看你姐姐。”
十四点头应承,三人遂分头行事不提。
这边,九儿俯身在路边吐了一回,接了宫女捧上的清茶漱口,又用清水净面,重新上了些口脂。
瑚图玲阿穿着大红的喜袍,提着裙脚,暴躁地转来转去,满头的流苏、坠子、甸子跟着乱晃。她一时想给姐姐捶背,一时又想给姐姐捧茶,急得手足无措:“你没事吧?疼不疼,累不累,怕不怕?要不要传太医,有没有安胎药?还能不能走路,我找个轿子,抬你回去吧?”
纳兰家的嬷嬷笑道:“殿下别急,公主这是头一胎,孕吐是常事。歇一会就好了。”
又有宫女笑道:“七公主这模样,倒跟额驸爷头一回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九儿一听,果然有理,便笑道:“去了一只呆头鹅,又来了只没头雁。且离我远远的的罢,吵死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果然脸色红润起来。姐妹俩说笑着携手出来,却在行宫二进的垂花门处,遇到一个孤零零的黑影,缓缓在廊上游荡着。
前面打灯笼的宫女骇了一跳,状着胆子上前喝问:“谁?!”
橘黄色的灯光笼罩过去,逐渐照出那人身上的团花莽服和腰间的明黄带子。瑚图玲阿先皱眉道:“九哥?”
九阿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八阿哥的院子里走出来的。他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瞎走,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十四不甘为人所用,又有一身本事、外戚相助,迟早会鲤鱼化龙。八阿哥担心他会借晋安之势自立门户,更担心有德妃在,他迟早会跟四哥六哥拧成一条绳。遂准备趁他羽翼未丰,又势单力薄不像胤祥一般得永和宫的哥哥们鼎力相助的时候,先把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可是当王鸿绪提议说“不如让九爷走一趟”的时候,却被八阿哥一口否决:“老九心软,别叫他为难。我们在太子身边的钉子快没用了,刚好使上。”
九阿哥心里一时打翻了五味瓶。
一面是八阿哥从小到大的维护,性命攸关的时候也不忘照顾他的情绪。
另一面,那是十四啊。不知怎的,他从小就跟这个弟弟投缘。旁人都觉得老十四性子古怪偏激,他偏偏就看得上十四身上这份宁为玉碎的干净决绝。也许是因为他在十四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宫里的孩子,从小都被教导要讨长辈喜欢,事事顺着皇帝的喜好来,名为孝顺体贴,实为趋炎附势。他身为宠妃的儿子,原本是更容易知道皇帝喜好的。可是九阿哥天生怪癖,怎么都跟皇帝老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康熙喜欢董字,几乎所有阿哥都一窝蜂地练习董字,可他偏爱颜体之筋骨。康熙喜欢崔白的画,阿哥们也跟着疯抢名家画作墨宝,可他偏不爱汉人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宁可整天跟算盘账簿为伍,都不肯在书画上下功夫。
为此宜妃不知骂过他多少回,九阿哥仍旧我行我素,还对十三阿哥等人的奉承讨好颇多鄙视。
他原以为这样的傻子,就自己一个。可是后来,老十四也我行我素地学了一笔的柳字;放着当皇帝的亲爹不亲近,反而去亲近乌雅晋安、纳兰揆芳这些外姓的奴才。任由十三阿哥借着自个儿亲娘的势得宠,反倒压了他这些年。康熙亲自指定的数学教材,十四偏要用自己的方法来解,最后被皇帝一顿喝骂,还挨了四哥的打。
难怪连八哥都说,十四傻起来跟他特别像。两个傻子抱团取暖,从那以后,九阿哥就对这个弟弟格外好些。
可事情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他最敬爱的哥哥,竟然把矛头对向了十四。九阿哥一时觉得天旋地转,隔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喊他。
他蓦然回头,就迎上两位公主诧异的目光,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这才清醒过来。
瑚图玲阿跟姐姐对视一眼,试探着问:“九哥,你没事吧?”
“啊?哦,没事。”他下意识迎着灯光一瞧,惊讶地发现瑚图玲阿穿着一身和硕公主制式的大婚礼服,大红的裙摆逶迤拖地,腰间明珠熠熠,头上金凤耀耀,端的雍容华贵。
当年拖着鼻涕跟他和老十组队踢球的小女孩,也长这么大了。被阴谋权术封印的幼时记忆,一时之间破冰而出。
九阿哥心里蓦然一痛。一时想到,明天是她的婚礼,本来该是最幸福的时刻,却要被破坏了。一时又想,老十四要是得罪了皇阿玛,轻则郁郁不得志,重则高墙圈禁一生。他比瑚图玲阿还小两岁,今年才十七。
胤禟脸上难以抑止地浮现出痛苦慌乱的神色。
九儿吓了一跳,下意识上来逼问:“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瑚图玲阿也上来拉着他的袖子:“九哥,你说话,别吓我啊。”
胤禟喉结滚动,嘴唇颤抖半天,最后轻轻吐出一句:“太子要坏事,看着十四弟。”
他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留下瑚图玲阿和九儿犹如雕塑般僵立在原地,神色骤然凝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