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步并作一步的奔到衣架前,取下大衣, 一面急切的往身上套,一面思维清晰的道:“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而过年期间组织们都会忙的不可开交,因此咱们必须得在年关前把集市开起来,如此就算上级注意到咱们的动作,也是明年的事了。”
林海峰认同的颔首,他原本也是打算年关前把集市开起来,原因除了忙碌的上级无暇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外, 还有一条是过年时,来城里购买年货的人多,人流量大。
缩起双肩的禹祈安,左手伸进右袖里, 掏着穿大衣时被掖进去的毛衣袖,语速极快的说:“我现在去召集大家开关于此事的会议,你回去统计下你们队能出售的农产品种类与数量,明早交给我,咱们分头行动,争取一个星期后把集市开起来。”
“可以,”林海峰同意,见他此时没有看策划案的打算,便提醒道,“你得批张‘允许我们大量以蛋换农产品’的条子,想摆摊就得有大量货源,可如今我们手上并没有多少农产品种类,因此我们得用蛋同其他大队换一些。”
禹祈安二话不说的应下。
双方又商量好其他细微末节,林海峰收好盖着禹祈安公章的批示条,抱着鹿崽离开。
张远目送父女俩说说笑笑的远去后,立马疾步走回办公室,反手掩上门后,行到禹祈安面前,攥着手心,低声确定刚才在们门外听到的事:“书、书记?您真的要开集市?”
他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常,但可惜失败了,内心的极度震撼透过颤颤的声音泄出来。
禹祈安正在往公文包里装策划案,闻言点了点头。
张远急剧收缩的瞳孔里,折射出内心“林同志疯了您也疯了”的想法,但他并不敢说出来。
眼看禹祈安拎起包准备走人,连忙缀其身后,支支吾吾的道:“书记,其他领导不会同意的。”
禹祈安握着门把手的右手顿住,转身凝视了他几秒后,轻声问:“张秘书,目前我们县有多少个生产大队?能通上电的生产队又有几何?”
事关自己的职责,张远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统计数据,他答:“我们正利县共有129个生产大队,目前通上电的生产队有18个,分别是向阳队、上前队、刘家——”
禹祈安抬手止住他的汇报,再问:“那以县里的财务状况,我们需要多久才能实现全民通电?”
“……未知。”张远想到县里一直呈大赤字的公账,心想若要全民通电,最少最少也要十年。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为此每次开会时,所有人都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但禹书记仍是不放弃,整天都在琢磨如何让全县的生产队都用上电。
禹书记之如此执着,只因鹿崽说的那句“老人没有票券买不起手电筒,又不舍得点煤油灯,起夜时总是会摔到”,对他的感触太大了,但他再琢磨也没用,县里没钱就是没钱。
张远想到这,滞了下,抬头看了上司一眼,他想他明白禹祈安为什么会同意开通集市了。
“是啊,是未知,可那是先前!”禹祈安说到这,语气一扫之前的低落,激昂道,“但现在若是按照林海峰所构想的经济蓝图来看,有了税收不出三年,我们就能实现全队通电!如此我为何不去试试!
“至于其他人的意见,同意就算了,若是不同意又提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呵,那通电的事就交给他们了,反正三年后,我是要看到全县皆通上电。”禹祈安玩味一笑,儒雅的面上泄出一丝霸气。
张远:“……”书记,你这样有可能会被套麻袋的。
但不知怎滴,看着这样的禹祈安,他心里突然也生出了豪情,只要真的能改善人民的生活,疯又如何?
于是他气昂昂的跟在禹祈安身后去开会。
果然,会议上,其他人一听说禹祈安要废除票券、推行rmb流通,所有人都炸开了锅,疾言喷喷,口沸目赤的反对。
禹祈安抹掉面上被溅射到的唾沫星子,平心静气的从“农业”、“城市建设”、“教育”等多方面列举阐述rmb的重要性。
众人听完陷入深思,交头接耳讨论后最终分成三派:一派赞同支持,认为值得一试,这派人数最多。
另一派持保留意见。
最后一派坚决反对,虽只有三人,但他们反对的尤为激烈,其中又以一向与他不和的刘干事,刘增信的反对声最响。
“你这是要推翻组织财政经济统一管理的方针,煽动人民与组织站对立面!走上‘开倒车’的资本道路!”刘增信厉声指责。
禹祈安气势比他更盛,声音更厉的怼回去,“票券属于组织财政经济统一管理的产物,难道rmb就不是?再说什么叫走资本道路?难道在你眼里,让农民们富起来就是资本?农民们就该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才能称得上是跟着组织的脚步走?”
“禹书记你这是在混淆视听!我什么时候说过农民们富裕起来是资本了?我所言的开倒车,指的是你废除票券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刘增信气急辩驳。
禹祈安冷声,“可我提倡废除票券为的就是农民们能富起来。”
“农民富起来有很多方法!并不一定要废除票券,禹祈安你休想用农民们来蒙蔽我们,你——”
“哦?很多方法?”禹祈安不耐烦的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冷笑,“既然刘干事你这样说,想必你心中定然有了好主意,如此,那三年全生产队能通上电的计划我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就向上级打报告,说吧,你的好方法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动作一致的扭头望向刘增信。
面对诸多探究的目光,刘增信登时和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鹅一样,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半响,强撑着气势狡辩:“办法是要满慢慢想的,怎么可能——”
有人皱眉,没有好办法你光逼逼着反对个啥?
禹祈安再次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各位,既然刘干事并没有好办法,那这次会议结果就以少数服从多数的理念定下了,现在我们来商讨下集市具体细节。”
“我不同意!我是不会参加——”刘增信再次跳出来发言。
禹祈安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得一肚子火,“砰”的拍桌站起,一脚踹到椅子,漆眉倒竖厉声道:“办法办法你想不出,反对你又说不出有效的反对点,如此你还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想参加就走,门在那没人拦你!”
“你!好,好!走就走!”深感颜面丢失的刘增信,带着对禹祈安的忿恨,摔门离开。
下楼时,他扭头回望了眼办公室,充血的眼底溢满了阴鸷。
和禹祈安开会的不顺利相反,三爷爷的会开的顺利的不可思议。
三爷爷家。
正厅所有门窗紧闭,三奶奶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边纳着鞋底,边警惕的环顾周遭,只要看到路上有个人影路过,便提着心去查看,待看到是可信之人,才放心坐下。
屋内的三爷爷,面对着各家户主,声音低低的复述过林海峰开集市的打算和缘由后,继而给震惊成木头人的队员们做思想工作。
“……事情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们怕,可怕咱也得做,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们想想——”
然而,回过神的队员们并不怕,不仅不怕,那一双双或混浊或清澈的眼睛里的光,比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泡还要亮。
这不,金花一拍大腿,眼睛一瞪,大着嗓门问:“怕啥?”
其他人等着点头,纷纷问“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