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停水停电的筒子楼里怯声问:“宝处,刚才那句‘散了吧’,你不是那个意思吧?”
宝绽没吱声。
他是那个意思,至少在刚刚那一刹那,他真的想如意洲散了,散了,就一了百了,解脱了。
老爷子伛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宝儿啊,你想散……就散吧。”
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个字,宝绽蓦然心惊。
“你挺了十年,对得起老时,对得起如意洲,对得起你自己了。”
宝绽仿佛一下子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没了家的中学生,委屈得想哭,但他忍着,再难再苦,不能叫老人家伤心。
“你倔,我知道,”邝爷笑了,露出两道掉了齿的牙缝,“老时走了,你接班,就因为没正式拜师,你怕别人挑我们如意洲没规矩,说什么也不让大伙叫你班主,而叫‘宝处’,那是票友下海的称呼啊,你委屈自己了!”
宝绽哽咽:“邝爷,我……”
“你为如意洲做的够多了,”邝爷打断他,虽是个老人,但语气铿锵,“不是你散了如意洲,是老天爷、是那些不看戏的人、是这个时代。”
宝绽咬着牙,眼泪没出来,默默往心里流。
“你这个性子,”邝爷心疼地拍他的手背,“我怕你这么挺下去,不是把自己卖了,就是把自己逼死了!”
宝绽低下头。
“别着急,好好想想,真要散,我老家伙替你做这个主!”邝爷松开手,“记着,到什么时候,活人不能被一块旧牌匾压死。”
说完,他沿着黑黢黢的长走廊,蹒跚着走了。宝绽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爸,妈也跑了,但他有“爷爷”,有“哥”,有关心他的朋友,有无声帮助他的邻居,他这辈子够了。
拿笤帚把二楼的水收拾干净,摸黑整理好屋里的戏本,他坐车去翡翠太阳上班。心里装着事,不小心给客人上错了酒,被领班好一顿骂,幸好没扣他钱,凌晨三点下班,他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茫然四顾,这么大的城市,竟没有如意洲的立锥之地。
绿灯,他过马路,兜里手机响,是匡正。
“喂……”在这样的夜,在如意洲即将走向死亡的时候,声音难免颤抖。
“喂,”那边的声音也很低沉,嘬了口烟,“下班了?”
匡正没兜圈子,也不装糊涂,宝绽有些意外:“嗯,在去地铁站的路上。”
“注意安全。”说完这句话,匡正不出声了。
“你怎么了?”宝绽问。
“想你做的饭了,”匡正很累似的,叹了口气,“海南鸡饭一点也不好吃。”
宝绽走过十字路口,路边的便利店恰好有人出来,吹出一点凉风:“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工作出了点纰漏,”匡正笑笑,故作轻松,“明天一早回去。”
“那我给你做个面,肉丝面。”
“回不了家,”匡正站起来,看着酒店窗外南国的夜色,椰树、星光、海浪,“公司一堆事儿等着我呢,到地铁了吗?”
“到了,”地铁站的红色标志灯就在前头,宝绽跑起来,“哥,你要是有烦心事,一定说啊,别憋着。”
干并购这些年,匡正什么风浪都经过了,只要不是银行户头一夜清零,什么对他来说都不算事,但这种有人担心有人问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晚安。”他说。
第25章
下午一点, 匡正穿着昨天那身西装出现在57层办公区, 大伙看到他很意外, clemen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应该这么快回来,即使回来, 也应该先回家换一身衣服, 现在这样显然是一下飞机就来公司了。
“clemen、段小钧,”匡正径直走向vp室,“给我进来。”
段小钧起身, 回头看看clemen, 一脸茫然。
两人先后进入vp室, 匡正坐在大班椅上,西装扔在桌上,领带也解下来了, 敞着领口说:“这单黄了。”
段小钧瞠目:“怎么可能!”
匡正摘袖扣:“你说呢?”摘到一半,他把推介文件甩到桌上,“一个没做溢价处理的估值,怎么可能不黄!”
“溢……价?”段小钧下意识去看clemen。
clemen冷汗都下来了, 赶紧说:“老板,客户向来不看估值过程的……”
“董大兴找了个私募股权经理, ”匡正拿指头点着他们, “因为你们,我和老白当场让人损得像狗一样!”
“pe(1)?”clemen反应很快,“他是想出手给财务买家?”
“什么买家和我们没关系了, ”匡正铁青着脸,“万融败了,败得很难看。”
这是段小钧真正参与的第一个项目,他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明明估到了那个数……”
匡正站起来:“我高看你了。”
段小钧急着争辩:“可是经理看过没问题……”
clemen唰地白了脸。
“错了就是错了,”桌上电话响,匡正握住话筒,“我不想听借口,”他瞪住段小钧,拿起电话,“是,我马上上去。”
他连西装都没穿,就那么落拓地走出办公室,一只袖扣孤零零留在桌上。段小钧两手扶住桌沿,才一个晚上,事情竟变成了这样:“经理,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