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2 / 2)

弘昼毕竟是皇家的孩子,也不是吃素的,看见十三阿哥与石咏如此紧张,心里转了两转,也明白过来了,当场在十三阿哥面前一跪,泣道:“十三叔,侄儿之前错了,大错特错,简直万死不能赎前愆。如今但凭十三叔吩咐,侄儿绝不会再辜负十三叔了。”

十三阿哥一把将弘昼拉了起来,强抑着胸中翻腾的血气,对弘昼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十三叔要给你的,是一桩苦差事!”

弘昼伸手拭泪,一脸可怜巴巴地道:“都在这节骨眼儿上了,侄儿哪里还敢怕苦?”

十三阿哥点点头,随即神色转厉,对弘昼说:“我会命人护卫你,你连夜赶去清河大营,收了他们的统辖权,明日一清早,带同清河大营的主副二将,赶赴圆明园勤政殿,拜见你皇阿玛!”

弘昼一听这个,一下子被吓住了,半天方小心翼翼地说:“十三叔,侄儿……侄儿不知自己能不能行。”言下之意就是没半点信心。

十三阿哥一虎脸,怒道:“爷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带兵了!再说你有爷的虎符在,旁人谁敢不听你的?”

弘昼一吓,到了此刻,他已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上,当下冲十三阿哥拜了拜,应下了这安排。十三阿哥随即吩咐人进来备马,护送弘昼出发。

弘昼依依不舍地转回头来看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却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缓缓地道:“不过是记住十三叔以前教你的……算来不过是‘恩威并施’四个字。去吧,你不会差的!”

弘昼听见十三阿哥这样说,瞬间生出些信心,冲屋里的人重重点点头,拱手道:“十三叔……师父,我去了!”说着,弘昼转身,大踏步走出怡亲王府的外书房。

弘昼背后,十三阿哥轻轻松了一口气,面上再次流露出疲态与病容,半阖上眼,有气无力地问石咏:“茂行,你刚才提到你家大舅是哪一旗的?叫什么?带了多少人去的丰台大营?”

石咏还真不知道他大舅是哪一旗的副都统,回忆了一下当时在城外见到的八旗兵丁旗号,才想起来是镶红旗,便一一答了十三阿哥的问话。

十三阿哥有气无力地苦笑道:“茂行,好在有你这一门亲,回头我去丰台大营,就只托词说是去寻你舅舅,先安抚你家大舅,然后再说其他四旗……”

在这一刻,石咏心中忽然生出些希望,同时又隐隐有种把自家亲舅舅给卖了的感觉。须知这绝对是一锤子买卖,若是自己这一方胜,大舅日后的仕途荣华,基本再跑不了了。可若是……罢了,没有若是。石咏只能这么想,史书上记得明明白白,即位雍正的是他的大徒弟弘历,而弘时……是个淹没在故纸堆里无人愿提及的人物。

这时候他突然省过来,马上抬起头,问:“姑父,难道您要亲自去丰台大营?小婿虽然不才,但是也愿为您去跑这一趟,姑父,还是您的身子骨更要紧那!”

十三阿哥睁眼看了看他,微微摇头:“茂行,你从未带过兵,很难在兵卒面前拿捏那个分寸。今夜在丰台大营,亦免不了要见血……若是这世上的罪孽,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担的话,那就该是我。上天已经惩罚了我一回,我亦向天求过,让上天只罚我一个!”

说到此处,石咏只觉刺心,可是却见十三阿哥闭目垂首而坐,又有些宝相庄严,仿佛佛陀昔日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亦是此等心境。

“可是,至少让小婿陪着您一起过去!”石咏十足十担心十三阿哥的身子骨,怕他撑不住。

“可是茂行,还有一处要去,我无人可托付,只有请你……”十三阿哥重新抬眼,眼神温和,望着石咏,似乎相信石咏预订会明白他的意思。

石咏脑海里飞快地转了一圈,脱口而出:“荣国府?”

十三阿哥唇角微抬,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既然已经猜到,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相信你一切都已明白。

石咏的确全然明白了:他早先就向十三阿哥提过八王议政的事,也商量过万一下五旗旗主要求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时,应该怎么办。当时十三阿哥逐一分析了下五旗旗主,石咏记得清楚,如今镶红旗的旗主,正是贾府的姻亲,平郡王纳尔苏。算起来纳尔苏自从西北回来之后,就被削去了兵权,远离了权力中心,甚至带着福晋去奉天府住了好一阵。

如今纳尔苏有机会进京,唯一这一晚略有些空闲,按照人之常情推断,纳尔苏应当会去贾府拜见元春父母,拜见贾府老太太。

如果一定要从下五旗旗主中分化出一位,眼下有机会分化出的那一位便是纳尔苏。

想到这里,石咏向十三阿哥长长一躬到底,肃然道:“姑父敬请放心,小婿必不辱使命。”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姑父,您也请多加保重!”

十三阿哥无言地点点头,目送石咏一步三回头地出门。

*

石咏托人给内院如英那里送信,告诉她自己去办些事情,要她自行回家,谨守门户。以如英之聪明,想必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并且安抚家人。

他自己则从怡亲王府借了一匹马,径直奔去了荣国府。一到荣府门外,只见荣府张灯结彩,多少透着些喜气。可是府里应当是人手不足,因此门房那里就只有一名小幺儿在那里蹲着。

石咏出来得急,因此身上只是一身常服。再加上石家一向简朴,石咏身为一个大男人,也向来不喜欢在身上穿戴贵重的衣裳首饰。所以此刻他穿得固然周正,却不见如何富贵。

那名小幺儿见了,还未等石咏开口,就直接说:“我们府上今儿有贵客,上头吩咐了,不见外人。您改明儿再来吧!”

石咏这还没开口,就吃了闭门羹,不过这更坚定了他的判断,纳尔苏此刻一定在贾府上。他当下堆起笑容,说:“我姓石,原本不想扰府上待客,只不过确实有些急事,是要找一下府上宝二爷的……”

他伸手摸了摸荷包,巧极了,荷包里一钱银子都没有。但是早先如英见他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怕他乏,因此在他的荷包里放了两星速沉。石咏直接将那两星速沉取出来托在手里,塞给那小幺儿,道:“上等速沉,意思意思,拜托给宝二爷送个信儿。”

他暗自捏了一把汗,心想要是这小幺儿不识货,只认银子可就惨了。岂料那小幺儿将速沉托在手心里闻了闻味儿,晓得不是凡品,就这两星小小的香块儿,价格要比同样大小的银两更贵。于是那小幺儿笑道:“果然跟我们宝二爷一样,雅得很。行嘞,您在这儿候着,我去里头看看,能不能得空给您捎个信儿。”

说话那小幺儿便去了,石咏独个儿在荣府门外等着,顺便瞅了一眼隔壁宁府。早年间宁府的宅子被内务府罚没,后来就还一直没能顾得上整修,因此还没来得及赐给旁的功臣。此刻荣府尚且有灯光有人声,那宁府却只一片死寂,可以想见里面那陋室空床,衰草枯杨的样貌。

石咏正暗自感慨,荣府角门那里“吱呀”一声,却是宝玉探了个头出来,见到石咏,当即笑道:“原来真的是茂行兄!早先听说你去北疆了,还想着是不是门房闹混了,没想到真是你。”

宝玉将石咏迎进荣府,石咏却来不及向宝玉解释任何事,甚至连略诉别来之情的功夫都没有。他直接问:“平郡王在府上么?”

宝玉一怔,道:“大姐夫陪姐姐回来省亲……”

石咏将他打断,道:“事出紧急,我需要马上见平郡王一面。”

宝玉见他面色肃穆,也吓了一大跳,赶紧点点头,道:“大姐夫在父亲的书房。请随我来。”

石咏却拦他:“宝玉兄弟,我有要事,要直接面见平郡王,需要一处安静的静室,必须无人打扰才行!”

宝玉一怔,石咏继续提要求:“还有一件,你就说我是从保定赶回来的,是特为替贾琏来给平郡王传个口讯的。”

他早就盘算过了,他在朝中、在外事上已经算是说得上话的能臣了,可是他在这些宗室王爷跟前,却大约啥也不是。因此他才要先入为主。石咏算到平郡王赶来贾府,除了带同福晋与亲人见面之外,也更盼着能听见些朝中的消息。

贾府之中,如今最能耐的长房去了保定,只余二房在京里,贾政如今在工部庸庸碌碌,绝对不是一个政治敏感之人,而宝玉现在还未补缺,依旧是个白身。所以平郡王怕是很乐意能够从贾琏那里听到些他对朝中风向的判断。

尤其是在这个当儿,八王议政的旧制恢复在即,平郡王头一次与允禩等人合谋,试图干预朝政,在这个当儿,每个人心头都免不了动摇与犹豫。而石咏相中的,正是这个机会,期望能一举切中平郡王的心思,说服这一位。

果然,宝玉将石咏带到一间静室,自去了之后不久,便有一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一掀帘子走进屋来,望着石咏饶有兴致地问:“你是贾琏兄弟托来传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