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2 / 2)

但是石宏武因为王氏独自抚养儿子石喻十多年,石家必须有所表示,因此石宏武放弃他在椿树胡同那里应有的一切权利,并且贴补王氏和石喻两千两银子。这也基本上是他能拿出来的所有财产了。

接下来便是两家签署和离时的《放妻书》。石宏武表情严肃,提腕执笔,咬了咬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头刷刷刷地将文书写就。石宏武书写的时候,富达礼就作为瓜尔佳氏族长,立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是心惊,忍不住一伸手扶住他的手腕,问:“宏武,你……你真的打算如此?”

石宏武扭头看向富达礼,毅然决然地说:“大哥,我意已决,此间的一应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富达礼满脸震惊,兀自不凡相信,但是石宏武向这位大堂兄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低声道:“我石家子孙的嫡母,需要一位心地善良、品行无亏的才是!”他说着,轻轻提起手腕,将手中搦管在砚台中点了点,继续就着刚才的文字往下书写。

待一份写完之后,石宏武将这一份搁置在一旁静待吹干,同时自己又赶着誊抄了另一份,看过之后见一字不差,总算放心。当下将两份文书交与富达礼,对方也见核对无误,先递交给作为中人的梁志国与白柱。

这两位也看傻了,半晌之后,默默无言地递给薛蟠。

薛蟠近年来早已经多识了几个字,但兀自怕自己认不全误了姨母的事儿,见到石喻立在身旁,一把扯过来,说:“哥哥在这儿念着,石小弟你帮着看看可有念错的!”

于是薛蟠大声念道:“析产别居——”

旁边石喻已经刷地变了脸色,他全没想到父亲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析产别居不同于和离,是夫妻两人析产分居,但是妻室保留名分,也就是说,就算王氏以后与石宏武老死不相往来,王氏也是石宏武的正妻,旁人全都要靠后站。只听了这几个字,石喻已经震惊地将目光转过来,与他父亲石宏武的目光一触。

石宏武也看着他,渐渐地眼中有些模糊。石宏武心中默念:孩子,你娘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我给了,你娘的名份也先给你娘留着。目下,父亲只能为你娘做到这么些……你,你可都还满意么?

石喻在远处看清了石宏武的神情,出神半晌,没有提出异议,反而转脸看向一直默默立在身旁的兄长石咏。

石咏对石宏武今日的反应并不吃惊,此刻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最好对石宏武有所表示。石喻便默默走到石宏武面前,冲对方行了一礼,口中唤了一声:“父亲!”

石宏武堂堂八尺男儿,此刻也虎目含泪,望着石喻说不出话来。

石咏在远处看着,却知现在这一关好过。但自己这位二叔既然决定如此,身上背着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第311章

午后石宏武回到孟氏居所, 要将话都对孟氏说清楚。

孟氏却只道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待到王氏那边的事情一了, 她就名正言顺了。因此孟氏这日刻意打扮了一番, 穿得光鲜, 又特意配了两件华贵的首饰, 在自家院儿里候着石宏武。

她一早在忠勇伯府那里安排了人,石宏武一从伯府出来,她这边就已经接到消息, 喜孜孜地在宅子里候着。等到石宏武进了宅子, 孟氏刻意整了整衣衫,施施然起身相迎, 见到石宏武便蹲了蹲, 口称:“老爷!”

石宏武没看她,自踏着大步进入正厅, 转身坐下, 抬起眼, 盯着孟氏。

孟氏自觉对石宏武的脾气秉性非常了解,当下高声唤碧琴:“去将少爷、小姐一起请来,来给老爷见礼……”

话犹未完, 石宏武已经打断了, 说:“不必了!”

孟氏一怔,石宏武已经接着说:“所有人先退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孟氏听这话说得生硬,已经心知不对, 便也挥挥手,命碧琴等人下去,随即亲手斟了一盅茶,递给石宏武,柔声道:“老爷用些茶,这茶是从川中带来的,妾身记得,最是合老爷的口味。”

石宏武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茶,顿了一会儿才道:“待我这话说完,怕就要立即赶回川陕任上去了。在京中之事,你就都自己安排吧!”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了孟氏。

孟氏心中满是疑惑:石宏武是与年羹尧一起回京的,年羹尧且还要在京中多待数日,石宏武怎么就要赶着回去了?她忍着没问出口,接过那文书,打开一看,立即变了脸色,双手颤抖,强忍着怒意看完,禁不住提高了声音,对石宏武说:“怎么会是‘析产别居’,不说好了是‘和离’的么?怎么,难道是王家临时起意坑了你?你也就这样被旁人坑?你怎么这么没用的呢!”

孟氏气得一回身,快步往厅外去,道:“备车!我要亲自去伯府,问问那位族长大人,他这个中人是怎么做的,怎么会容许这么荒谬的事儿?”

“是我写的!”石宏武在她身后立着,口中陡然冒了一句。

孟氏立即停了脚步,带着万般疑惑转过身,盯着石宏武。

石宏武反而坦然了,点点头,道:“是我写的,是我的主意。”

孟氏脸色立即变了,眉梢斜斜地挑了起来。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见,再次快步上前,捧起那文书读了又读,只觉心中一股子无明之火不断蒸腾,越烧越烈,难以扼制。她突然双手一动,“嗤嗤”数声,石宏武带回来的文书,已经被孟氏撕得粉碎。

“没用的——”石宏武叹息一声,“你便是撕去一千份,我也不会改却初衷。这文书一式三份,有所有在场中人签押。另有两份,一份族里收着,一份交给了王氏收着。且有不少证人都看过,你便撕去了,也改不了这事实。”

孟氏手一扬,那碎纸便撒了一地,她自己则伸出手,往石宏武胸前肩上,胡乱捶打:“凭什么,你凭的什么?”

石宏武不说话,也不还手,任凭她乱打出气。孟氏见此,心道原来竟只这点儿气性么,当即不再打他,扬起手指着门外,寒声道:“你现在就去,将刚才请的中人,一位一位地重新请回来。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你早先是猪油蒙了心,签错了文书。你再改签一份和离的,去,去呀——”

石宏武不动。孟氏转身就走:“你道我自己就做不到么?”

“回来!”石宏武当真怕孟氏自作主张,将所有两家亲眷都请来,大闹一通。当即道:“我告诉你原因!”

孟氏一听,冷笑着回来,寒声道:“还会有什么缘由?不就是见了人家美貌,一时旧情复燃,心中又生了怜惜?我的好老爷,你当年就是吃了以貌取人的亏,门不当户不对,稀里糊涂把人给娶来,接着又撺掇你兄长,反出伯府。你与你兄长一家,这么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全都是因为她,因为你娶了她,娶了这个红颜祸水,才让你石家沦落到那般颓废的地步!”

石宏武一听也炸:“你再说一遍!”

孟氏的话直戳他的心肺,让他胸腔里一切都悔,一切都疼。

孟氏:“因为她就是红颜祸水,是个搅家精!”她飞快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呢,这么些年,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儿,唯哥儿聪明上进,真姐儿知书达礼。这个家我给你一一打点得妥当,这几年来我给你攒了成千上万的家财,你当年娶我时只是个小小的千总,如今你已经官至守备,更有望升至参将!我才是真正旺夫旺子旺全家的贤妻良母,你凭什么这么不待见我?你与她‘析产别居’,她就永远是你的正妻,而我呢?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的孩儿一辈子顶个庶出的名头。石宏武,你正眼看着我,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石宏武这时候惨然一笑,对孟氏说:“秋儿,你在嫁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有她了吧!”

孟氏一懵:……

“所以你决定嫁我的时候,就预见到了将来会有这一出的不是么?”石宏武言语里透着凄凉,“我和她都是你算计的一部分,不是么?”

孟氏一时语塞,不知该辩什么才好。

“说来我当年确实行为有亏,我有错,你算计我,我也说不出什么,可你为什么要算计我的长子?他又哪里碍着你惹着你了?”

孟氏噎住,片刻后艰难地说:“宏武,做人要讲良心,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喻哥儿出息,我疼他还来不及,我哪有……”

石宏武突然从袖中珍而重之地抽出一张纸笺,递到孟氏手里,道:“所以,这个也不是你亲手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