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哥儿,你手里那封信,是个利器。但记住一定要用在刀刃上!”武皇的宝镜提醒,“用在人的情感最脆弱的时候。这东西一击,可以击垮好几个!”
石咏点点头,暗自记下了,隔日真的取了装裱起来的石唯那篇文章,去给石喻与石唯看。
石喻见了,实在不晓得兄长这是什么用意,但看石咏郑重其事,便也点头赞许,将石唯的字点评了一番,赞这孩子的字写得很不错。石唯心里将二哥石喻崇拜了个十足十,听见兄长这样说,脸上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早先石唯刚进京的时候,恰逢石喻乡试高中,成了个十四岁的举人。石唯在川中曾经听过学塾里给人教书的老秀才讲起这举人有多么难考,因此他得知自己这个“新得”的兄长,这么年轻就中了举,小石唯登时再不敢小觑这个当初孟氏口中“平庸”的兄长了。
石喻后来参加“覆试”的时候,石唯也替二哥捏了一把汗,待到石喻顺利通过覆试,为自己正名之后,石唯更感欣喜。如今他谁都不服,就服石喻,此刻听见石喻夸奖自己,更是喜不自胜,小脸上全是笑,眼睛里全是喜色。
他的神情石咏全看在眼里,若要石咏说服自己,这样的一个孩子曾经嫉妒兄长,暗中使坏,匿名检举,着实不大可能。
于是石咏拜托如英:“能想办法去打听打听,唯哥儿的娘会不会写字,若是会,你看看什么法子能讨个墨宝来看看?”
如英不疑有他,便真的去打听了,回过来告诉石咏:“唯哥儿娘说是识字不多,平时只看个账簿就得了。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真姐儿那里也不打算怎么多教读书习字,只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是了。”
石咏听了,心里有点儿为真姐儿感到可惜。
如英也说:“我也觉得唯哥儿娘这话说得有些不大得体。寻常只有那些包衣旗下的女孩子,将来到岁数要进宫执役的,所以才不让读书识字。若是二叔真想外头传的那样能得个参将的官职,真姐儿将来指定能指一门好亲的,若不是知书达理,嫁过去反而容易吃亏。”
石咏同意如英的观点,但为了安慰妻子,只得说:“唯哥儿娘说话,你也只能听个五六分,她嘴上说不教真姐儿,没准暗地里要把真姐儿教得比谁都好,回头吓你一跳!”
如英登时也无语,心里想象了一下孟氏的性子,觉得这也不无可能,便暂且将此事放下了。
石家二房的“另一房”妻室进京的事儿,是纸里包不住火。没多少时候,石家的亲戚朋友就都听说了。荣府那里算是京城里王氏最近的亲戚,石家女眷往荣府拜年的时候,贾府老太太特命王夫人好生安慰王氏,并说明了石家若是没法儿为王氏做主,就来找他们荣府。
石咏事后听说了,倒是心生感激,看来这荣府也不是全无人情味儿,与王氏这门亲戚处久了,多少也生出些情谊,难得在王氏艰难的时候,对方愿意仗义相助。
后来如英提醒他,别忘了,石喻也是王家的外孙,又是个十四岁的举人。如今不少人都在打听石喻,知道他还未曾婚娶,想把闺女说给石喻。贾府也不例外,听说贾府老太太有意撮合宁府的四姑娘与石喻两个,但是在人家姑娘选秀撂牌子之前,此事无法宣诸于口罢了。
石咏听了如英这话,登时被雷到了。石喻才十四岁,压根儿还未长成啊!这点年纪就成婚,他这小身板儿,吃得消么?
还有,就算是石喻要娶,也不能是宁府的姑娘。这宁府劣迹斑斑不说,此前还埋下了不小的隐患。他可不想让弟弟摊上这样一个岳家,将来每日疲于奔命,帮人收拾烂摊子。
“你道别家都跟咱家似的么?”如英掩着口笑道。石咏娶亲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如英也有十七了,这俩人都算是晚婚。“当今皇上大婚的时候才十二岁,京里好些人家也是十五六岁就娶了。”
石咏心想,这算什么?他当即说:“我说的,我们喻哥儿要好生读书,在他考中进士之前,暂且都不提这娶亲的事儿!”
如英听了吓了一跳,不考中进士,就绝不娶亲?这话听来挺有志气的,可是科考之事世人都说不准,万一石喻没那么快考中,他就要一直打光棍打下去么?
石咏赶紧凑在媳妇儿耳边轻声提醒:“只是说说而已,是帮二弟挡烂桃花的!回头真有合适的人选,咱们自然没这个说辞。”如英登时笑:“我省得了,回头就与娘和二婶说去!”
除了荣府以外,如英的姐姐如玉那里,也听说了消息。只是她如今身怀六甲,不方便上永顺胡同来,只能请如英带着安安过府去看她。
“大夫看过了,说是双胞胎。”如玉喜气洋洋地说,她如今已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
如英一听,赶紧带着安安一道向姐姐道喜。“来,安安,快向你姨母道喜!”安安就站在母亲膝头,挥着一对雪白粉嫩的小拳头,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什么,总之是在向如玉道喜。
安佳氏每一代都有生双胞胎的,如玉嫁给表哥,生双胞胎的几率也是很大。
“大夫还说了,虽然是没法儿完全确定,不出意料,当是两个小子。”如玉得意地说。
“对了,妹夫那个隔房的弟弟,就竟是怎么回事?”如玉问如英。如英不愿在姐姐这边说太多家中长辈的隐私,只含糊其词地说,上一辈有些纠纷,总要等丈夫的二叔回京之后才能将事情的头绪都理清。
如玉却理直气壮地说:“既是隔房的,就和你们夫妇都没什么关系!我劝你,便少掺合隔房的事儿,即便是掺合,也要为你自己和安姐儿考虑考虑。我听说那从四川来的,一进京就开铺子,铺那么大的场面,又和京里那么多的人家有来往,你不妨和那面多走动走动,结交结交……”
如英听这话说得不入耳,赶紧打住,只管谢过如玉的“指点”,随即岔开话题。这时候如玉房里有侍妾过来向如玉请安。如英见来人也大着肚子,少不了吃惊,想问却问不出口,只管睁圆了眼望着姐姐。
如玉却面不改色,正襟危坐,捧了一盏茶在手中慢慢饮着。她待那妾室干站了一会儿之后,才打发人下去:“英姐儿在我这儿,也算是你旧日主子。但看在你怀胎辛苦的份儿上,不用你费心在我这儿侍候了,下去好生歇着吧!”
那妾室便谢了自家奶奶,慢慢退下去。如玉待她离开,这才沉下了脸。
原来如玉嫁给哲彦两年多,实在是顶不住家里的压力,便停了妾室们的药。很快哲彦就有个通房怀了身孕。如玉稍稍松了一口气,外表则显得限量大度,将那通房抬了身份,做了妾。
可是这个通房诊出身孕之后没多久,如玉自己突然有了害喜之征,大夫确诊了她也有孕,等月份略久,竟还诊出是双胞胎。这令如玉心中苦涩不已,早知如此,就该再多等两个月的,免得这般还添个庶子还是庶女的,放在眼前添堵。
只是此刻如英在面前,如玉也只能硬撑,说:“不管怎么样,只有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才是安佳氏的嫡出子弟!那个妾室算是有福的,毕竟她这胎带了我这对双生子来。回头待她生了,若是个女孩儿,便留她自己教养,若是个男孩儿,我便将人打发了去,孩子抱过来自己养便是。”
如英见如玉说起“留子去母”这等话,也说得斩钉截铁,面不改色,暗自有些唏嘘,觉得如玉这两年已经变了不少。她们双胞胎姐妹,时常心意相通,如玉见了如英的神情,便微微眯了眼说:“英姐儿,你也觉得我这两年变化得多了么?”
如英还未接口,如玉已经自顾自回答下去,说:“是,我是变化得多了。从前一向听人说女孩儿家未嫁之前是颗明珠,嫁人之后渐渐就没有光了,再过一阵便成了那毫不值钱的鱼眼珠。我原先不信,可是待嫁给表哥之后,才渐渐觉出——”
如英在一旁听如玉这样说话,连忙劝道:“姐,别说了!”
如玉扭头瞥了一眼如英,眼光凌厉,寒声道:“妹妹,你难道不也这样觉得么?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将各种你无法掌控的责任加诸于你,做得好只是你应当的,做不好你便是安佳氏的罪人。就如这子嗣,妹妹,你不也是?膝下只有大姐儿一个,无人替妹夫那一脉延续香火?你婆母那里,想必也是日日施压吧!”
如英心想:哪有?
石大娘只说石咏和她都还年轻,如英亲自教养安姐儿又辛苦,不妨再等个两年,等安姐儿两三岁了再怀也不迟。
可是此刻如英见如玉的神态与说话语气都有些不同以往,精神颇为亢奋,哪儿还敢刺激她?她顾念着如玉是个孕妇,便只支吾了两声,糊弄过去。
如玉便得意洋洋地冷笑:“我说的没错吧,这天下做人婆母的,年轻时吃够了苦,到老来便将这一样一样的苦,全都一样一样加在媳妇身上。就是为了这个……才教我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不得不往被推着一步步往前走!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可是变成如今这样,我又何尝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如英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位姐姐嫁给哲彦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虽说早年间姐妹两人因为一连串的事件,最终生分了,可是如英心底那股子硬气犹在,登时一伸手抓住了如玉的手,大声问:“大姐,表哥和舅母究竟做了什么,竟将你逼到了这个程度?”
如玉却怪异地回头,看着如英,问:“你表哥有什么错儿?天下男人,不都一个样儿?哲彦哪里又比旁人更糟糕了去?”
“妹妹,以前姐姐一向怪你多管闲事,只会为了旁人争,却不晓得为自己想一想。如今我才想明白,我是以前遇事怂了,不敢出头为旁人争,间或也就没有为自己争,所以才嫁给了你姐夫,才会过上这般死气沉沉的日子。以前我做姑娘时候最讨厌的人,如今,便也轮到我了……”如玉颇为沉痛地说,如今她的情绪便是这样,一时怒了,一时又转悲,她自己也没法儿控制。
但她对将来多少还抱着些希望,于是,她伸手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腹,得意地说:“不过我还有这两个哥儿!”
因是双胞胎,如玉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和常人七八个月时差不多大。如英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如玉却不以为意,道:“待把这两个哥儿生下来,我便终身有靠。我也要好好教他们,教他们将来好生读书,入仕为官,给我这做额娘的好生挣个诰命,定要盖过哲彦那个做老子的……”她想着想着,又得意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
如英是经历过一回的人,自然晓得孕妇情绪不大稳定,但是看如玉这样的不稳定,也着实放心不下,只能拉着姐姐的手,一面柔声安慰,一面想如玉陪嫁的丫鬟过来问一问情形,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如玉最心腹的那个陪嫁丫鬟,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一名怀孕了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