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二夫人过来那日,简妍正坐在一旁瞧着阮妈妈做小儿肚兜子,听玉环说庄二夫人来了,就叫人去迎着,然后也起身出了屋子,瞧着庄二夫人穿着一身鸦青衣裳进来,心想庄二夫人如今不爱俏了,单喜欢穿这些深色沉稳的衣裳。
庄二夫人含笑过来道:“你也太过小心了,就去前头坐坐也不碍什么,当初我有你大哥的时候可是直到七八个月才不去伺候着老祖宗。我又忙着,你又不过去,这么着咱们也有许久不见了。”
简妍笑道:“二婶是忙人,不好去打搅二婶。况且我又是个懒人,懒怠去前头。”
庄二夫人携了简妍的手进了屋子里,正瞧见屋子里案上摆着一玻璃杯,那杯子胎壁极薄,旁边插着一罐子五颜六色菊花,更衬得杯子映在案几上的光璀璨非常,于是笑道:“这是你母亲送你的?原先咱们家姑奶奶出嫁的时候也陪送了一个玻璃盘子,只是那盘子也没有你这杯子这样剔透的。还是你家富比陶卫,能拿出这样的东西。”
简妍笑道:“这是原先母亲送我的,如今再去要就没了。”
庄二夫人听简妍话里话外只说庄家如今空了,心里也拿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问道:“前两日来家里的金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简妍道:“二婶不记得上年你侄子救了人家女儿的事了?”
庄二夫人笑道:“我一时忘了,只是你也太不该,就为了旁人家的孩子委屈了自家小姑子。”
简妍笑道:“我当二婶疼我才来看我的,不想二婶是来兴师问罪的。二婶去问问母亲老祖宗,若是她们口中也说错在人家,那我就去跟七妹妹赔礼道歉。”说着,叫玉环上了茶。
庄二夫人笑道:“谁来兴师问罪了?咱们家孩子向来是娇气的,哪里似小门小户出来的人那样经得起摔打。依我说,日后就不要再跟那家人来往就是了。”
简妍笑道:“二婶这话就误了,若是因为七妹妹不懂事,就将错归咎到人家身上,那反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还比不上人家小门小户的呢。”
庄二夫人脸上笑容略淡,随即语重心长道:“我与你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我偶然听春晖说起这事,想着那家是苗家的教书先生,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在苗家人眼中也未必正眼看他,你将他们家奉若座上宾,岂不显得咱们庄家还不如他们苗家?”
简妍明白了庄二夫人的意思,心想她们这边想叫二房跟侯府远着些,二房还想着叫她们跟与苗家有关的人断了来往呢,于是只装作听不懂,笑道:“二嫂家就罢了,二叔跟大哥两个就是做官的,我们家无官无爵,白身一个,本就比不上苗家。”
庄二夫人听简妍将他们两家撇清干系,笑道:“话不能这样说,都是一家子人,我们家有做官的,不也是你们家有做官的吗?况且如今万事不能落了娘娘的威风,在你看来是小,在有心人眼里就会觉着是咱们家娘娘不如苗家娘娘。你年轻不懂事,就听了二婶的话远着金家吧,也免得哪一日有人背后使坏,跟侯爷说你们近着苗家,到时候少不得侯爷要觉咱们家生了外心。”
简妍心想侯爷就这么着远着他们才更好,笑道:“二婶太过谨小慎微了,这点子事,谁去跟侯爷说?况且我们算起来只能算是娘娘隔了几代的堂兄弟,哪里能落了娘娘的威风。再者说,如今都分家了,便是人说,也有我们担着呢,二婶只管推到我们身上就是。”
庄二夫人正色道:“天下再也写不出两个庄字,同气连枝,都是娘娘的娘家人,仗着娘娘荫庇,哪里能不护着娘娘?况且说是分家了,又哪里能分得清?”
简妍心想庄二夫人果然是以贤妃娘家人自居了,笑道:“虽是一个姓,但到底分家了,我们家的小事二婶就别管了。至于春晖,想不到三弟伤得那样重,她还有功夫四处说嘴,回头我去叫母亲教训她。”
庄二夫人见简妍口口声声说是两家人,心中冷笑一声,心道她就不信简妍没有求着她要她帮衬的时候,只是这话再说下去难免就要撕破脸,于是笑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你这孩子进了门就没去过侯府两回,上回子侯府老夫人还问我你怎么不过去,我说你如今双身子,不好过去。老夫人问了月份,就说再过两月就能行动了。”
简妍道:“万事小心为上,我胆子小,是不敢一路奔波出去的。想必侯府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庄二夫人笑道:“侯府老夫人最是疼惜小辈的,不过是想你了,就叫我问一声。此外,那江南一针你当真再也寻不着了?”
简妍笑道:“二婶那边的一块送人了,我这边哪里还有?再说我家又关了几间铺子,先前来往的人瞧着我家家境不如先前,也断了交情,想打听也没有法子。”
庄二夫人听简妍又哭穷,就细细地跟她明说:“那凤穿牡丹已经被娘娘献给太后了,太后喜欢的了不得,娘娘心里忖度太后的意思是还要再多两块做了八幅的屏风才好,因此就悄悄地叫侯府老夫人去寻。若是这时候能替娘娘寻到,自是大功一件。”
简妍笑道:“当真没有,只是想来寻到了也是侯府送去,算是侯府大功一件,与二婶也不相干吧。”
庄二夫人眼神暗了暗,苦口婆心道:“你年纪轻,眼界窄,只管着如今清闲自在,若等着娘娘……有你后悔的时候。只听二婶的,多替娘娘打听打听。”
简妍只是笑,却不接话。
庄二夫人想了想,又问:“前头你嫂子问你借的银子可还了?”
简妍心想前头庄二夫人拦着庄敏航不叫庄敏航拿了银子给姚家救急,如今又问这事做什么,于是笑道:“并没有还,我们平日里也用不着银子,不急着要。
“那就是没还了。”庄二夫人又嗔道,“你这孩子就会自作主张,几万两银子怎说借就借了人?依我说赶紧问姚家要回来才是正经。”
简妍笑道:“我们当真不急。”
庄二夫人道:“你就听二婶的,如今将银子要回来。侯爷说忠勇王府那边建园子缺了十几万两银子,只是一时不凑手,过了年就能将银子还回来。另十万两就给一万两的利息。你与我一同借了银子给忠勇王府,既做了人情,又得了利息,不比白白拿了银子给你嫂子使要合算的多?”
简妍心想难不成没了简家那金库,忠勇王府就使出这手段来圈钱?不然怎上辈子不知道王府要借了银子建园子?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借了出去,况且我们当真没有急事,哪有瞧着人家困难,还追着叫人还的?”
庄二夫人追问道:“那除了借出去的那些,你们应当还有些闲钱吧?”
简妍道:“都投到铺子里去了,再也没有闲钱了。”
庄二夫人见今日自己过来说的四样事,样样不成,脸色晦暗起来,暗道好一个软硬不吃的侄媳妇,又试探地问了几次简家的事。
简妍于是将简家家境日渐艰难的话又说了一通。
庄二夫人一无所获,便从简妍这边去了姚氏那边,追问姚氏姚家何时还了简妍银子,骂了姚氏吃里扒外,随即才回了前头府中。
姚氏被臭骂一通,却不信庄二夫人口中所说的话,就过了穿堂寻简妍,道:“母亲过去说你问她讨要银子,我是不信那话的,咱们日日说话见面,哪有你对着我不动声色,偏跑去问我婆婆要债的道理。”
简妍惊愕道:“没想到二婶会说出那话,是王府那边有意要骗银子,说是借了银子,年后就还且给高利息。二婶叫我催着你,我没听她的。万没想到二婶过去会那般跟你说话。”
姚氏释然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因又将庄二夫人叫庄敏航借了银子给王府的事也说了,“你大哥劝不住她,只给了一万两,母亲今日还说定是你大哥偷偷将银子给了我娘家了,不然怎么搜不出几万两出来。想想那些银子父亲母亲也拿得出来,偏他们不敢将自己的银子全拿出来,就哄着吓着咱们拿银子给他们在侯爷面前充面子。”
简妍见姚氏说起庄二夫人时语气越发尖刻,忙劝道:“我都不气,大嫂还跟二婶生气做什么?随着她去就是,只是我瞧着二婶当真将自己当做侯府的人了,事事替人操心。我当她忘了呢,谁知道她又来问江南一针的事,这件事嫂子跟大哥说说,免得二婶替人作嫁,又替人犯下事来。”
姚氏答应着,随即哼了一声,“自己亲家有难,就恨不得将我也撵出去;那边得意正浓,就赶紧凑上去。这行事可叫我看明白了。”
简妍劝了姚氏几句,那边露满说庄六姑娘哭哭啼啼地进了姚氏园子,姚氏道:“定是叫母亲骂了然后躲到我这边来了。我回去了,省得六妹妹过来哭,又聒噪了你。”
简妍叫玉环送了姚氏出去,立时又叫人捎信去简家问问忠勇王府可有问简老爷借银子,另问问京城里谁家有江南一针的绣品。
傍晚阮彦文从简家回来,对简妍道:“夫人说早三四个月前,忠勇郡王就跟老爷说过一回,只说听到陛下要清查他家女婿任上亏空的消息,想在清查之前将借了银子将亏空补上。忠勇郡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问老爷借,老爷说银子都捐出去了,最后关了两家铺子,凑了五六万两给郡王,只说是孝敬上去的,并不要还。郡王疑心简家当真空了,就没有再叫人去说,万没想到竟有人来少夫人这边试探。”
简妍听了这话,心想侯府那边未必不知道这事,只怕是侯府也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借口建园子,有意叫庄二夫人出银子,于是又问江南一针的事。
阮彦文道:“夫人说当初给少夫人置办压箱底的东西时,因有这么一样东西,就拿去给忠勇太妃瞧了瞧,因此太妃也知道简家就这么一块,倒不至于叫人疑心少夫人藏私。此外,夫人当初原本想凑了两块成双成对地给少夫人,就特地打听了下,如今京城里就康静公府,狄学士府,还有一家沈家绣坊里有,夫人当初叫人去沈家问了价,沈家说那绣品是传家之宝,不肯卖出。”
简妍谢过阮彦文,心想若是庄二夫人发疯一般要替侯府求了那绣品,只能去沈家买了,因想庄二夫人万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才好。
101隔岸观火
晚间庄政航回来后,简妍才跟他说今日庄二夫人说了什么话,只瞒着王府借银子的真相不提,回头庄二老爷就将庄政航喊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