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政航叫一个小丫头拿了手上的风筝来看,只见上头写着“一脚之缘,牵念至今”。
庄政航骂道:“那贱人,竟然还想挨一脚!”说着,就要去寻燕曾,忽地回头,望见简妍还在笑,便斥道:“笑什么笑,还不叫人将这晦气的风筝都收起来烧了。”
简妍于是对玉环道:“叫阮妈妈、蔺大娘、秦三娘领着人,将风筝都收起来烧了,谁也不许藏着,若藏了,抓到了就要打出去;叫人跟二婶说,叫二婶去查是谁那样促狭;另叫了青杏过来。”
玉环一一答应着就去了。
庄政航道:“你还笑!这晦气的东西掉谁家里谁乐意?亏他有脸一边跟二叔说话,一边惦记着人家侄媳妇。”
简妍道:“再晦气的东西人家也是用心了,你没瞧见上头的字是燕曾的笔迹?再者说,这也要算计准了风向,算准了线长,才能送到庄家里头;还要知己知彼,知道咱们园子里有什么东西;博学多才,跟谁都能说上话,两三日随他三教九流,都能成了忘年之交、莫逆之交。”说完,心想果然一样米养白样人,一样喜欢寻欢作乐,怎说起来燕曾就比庄政航高明了那样多?因又想自己为何就与庄政航说这个,难不成又生了望夫成龙的心思,有意没意要拿他跟旁人做比?
庄政航见简妍对燕曾十分推崇,冷笑道:“只在这不正经的地方用心,算什么好事?”
简妍心想他也不过才正经地开始读两天书,道:“管这么多做什么,只瞧热闹就是。”
庄政航心里并不以为简妍只是瞧着热闹乐一乐,心想瞧她乐成那样,不定心里多甜蜜,不敢发作出来,只瞧着那几十个竹扁闷声道:“太多了,吃不了那么些,你还要拿去卖?”
简妍道:“谁知道咱们这园子里就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多,这些也是可以入药的。先前砌墙的时候碍事,就叫拔了,我觉得丢了怪可惜,就叫人晒干了。吃用不完,当做药材卖,再不然,就送了做人情,总归说是我亲手做的,也算是份心意。”
正说着话,青杏就来了。
简妍见她一脸兴奋,知道她瞧见天上那么热闹也高兴,道:“今日我交给你一件事如何?”
青杏道:“少夫人只管说。”说着,好奇地望了眼庄政航,忙又收了眼睛。
简妍招手叫她附耳过来,道:“等会子二老爷的客人跟老爷吃酒,那客人要去更衣,又或者要去哪里,只要他落了单,你就从旁边走,给我不经意地嘀咕着我在后头那两层小楼那边,你只抱怨说大老远的叫你跑腿,那人就信了;然后你叫你娘、你姨给我在小楼那边守着,再叫了几个婆子,瞧见那人来了,就给我打,只管朝脸打,回头就说那人吃醉了酒,要调戏你娘,你娘就去寻那香樟树要上吊寻死,事成之后,我重重谢你们,你表妹日后也跟了你帮忙,也按二等丫头的月例给,只是不可跟人说是我吩咐的。”
青杏忙答应着,又腆着脸说想给她娘她姨拿个豆腐皮包子尝新,简妍道:“你进去叫厨房里的嫂子拿了食盒给你娘你姨装几碗菜拿去,叫她们吃饱了有些力气。那包子你瞧着厨房里若有,就多拿两个就是了。”
青杏忙欢喜地答应着去了。
庄政航听了简妍的话却也高兴,后又想非要打燕曾一顿,未必不是她心里还在恼,她若恼着,岂不是还牵挂着燕曾?皱眉道:“你也不怕人多嘴,疑心你跟那个谁有些渊源……况且虽是个婆子,也要些脸面……”
简妍笑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青杏的娘跟姨两家都是咱们这边的人了,这姐妹两个可不是好惹的,嘴利脸皮厚,好处就是忠心,信主子的话。*.
庄政航确实不怎么留在家里,因此也不反驳简妍的话,心想大抵是上辈子见识过这两姐妹如何,简妍才敢用她们,半响,又想简妍这是要一石二鸟,出了这事,庄二老爷日后哪里还有脸再借了园子请客;说来他正经的儿子儿媳的园子不用,用了他们的,也不是个道理。
简妍素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觉今生不会有那种牵扯,就将往日的事放下,如今当真就将燕曾当做一个乐子。
偏庄政航不知,见她不时发笑,心里又泛酸,暗想若是自己再活过来的时候没跟简妍成亲,不知她可会因为恼恨叫人也打了他的脸,想着,就将话问了出来。
简妍望着他,想了想,道:“燕曾是个乐子,就打了脸就是;至于你,”因说着,向下瞄了一眼,“我就学了如梦。”
庄政航啐了一口,又要拉扯她回棠梨阁去。
正说着话,朱姨娘就过来了,朱姨娘道:“可巧今日来客,天上就飞来那晦气东西,老祖宗也说那是旁人促狭使坏放的,叫都收了,又叫二夫人去查是谁放的。”
庄政航眼珠子一转,瞄了眼简妍,道:“我瞧着那字迹,倒是十分眼熟,像是旧时曾一起吃过花酒、每常挂着宝剑招摇过市的燕曾的字迹。”
朱姨娘听那燕曾两字,眼睛惊愕地睁开,道:“当真是二少爷相熟?不知他的人品子如何?”又想那燕曾不就是刚进了园子里的那个吗?怎这人这样坏心?庄二老爷又提要将五姑娘许给他,不可不问清楚。
庄政航堆笑道:“姨娘只瞅着我就是,那人跟我仿佛。”
朱姨娘瞅了庄政航一眼,心里一凉,当即变了脸色,又去看简妍。
简妍笑道:“想来那人每常跟你侄子一起饮酒,品行应当差不离的。”
朱姨娘面有郁色道:“实不相瞒,今日你二叔请的人就是燕公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二叔原说那人还是他的忘年交,还动了将五姑娘许给他的心思呢。”
庄政航因想叫他跟燕曾成了亲戚那还了得,虽知这燕曾有个不肯成亲的拧脾气,但忙道:“想来是二叔一时看走眼了,这人相识一场还好,若是成了翁婿……实在太委屈五妹妹了。”
朱姨娘虽不十分信庄政航的话,但事关五姑娘,哪里敢掉以轻心,笑道:“还请二少爷替我查查吧,不然,我也不好劝二老爷。”
庄政航笑道:“姨娘,这个不用查,只略问问,就知道燕曾这人不是在相思楼,就是在淑情雅聚里。” 朱姨娘不知那两个地方是青楼,纳闷地想了想,然后想通了就涨红了脸,暗想果然今日自己来得对了,不然就依着庄二老爷,那还了得,因不好就去与二老爷说,只得进了厨房,看看酒菜准备的如何。
简妍望了眼庄政航,庄政航道:“我去藏在楼上瞧瞧婆子如何整治他,也能开心开心。”说着,就向外走,忽地回头道:“你还不回了屋子里去,若叫我知道你去见他,看我不打死你。”说完,就一径向后头小楼去了。
那小楼就是先前庄采芹的屋子,屋子前种着大片的秋芙蓉、美人蕉,进了院子里,就见几个婆子在吃饭,青杏也在里头,那几人见他来,忙站起来。
庄政航道:“不妨碍,不妨碍,你们吃着,我就到楼上瞧瞧。”
青杏的娘忙开了小楼的门,叫庄政航进去,回头又去厨房拿了点心茶水给庄政航送上去。
庄政航坐在楼上,端着茶水,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坐着,耳朵里隐约听着青杏的娘和姨赞他生的好,心里略有些自得,心想秦十五果然是少见多怪,竟会觉得燕曾英俊;又想简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自己这么一张俊脸视而不见,就稀罕外头那一张。
过了一会子,青杏出去,果然再过一盏茶功夫,燕曾就做出酒醉状跌跌撞撞地进来。
那青杏的娘年轻的时候应当也纤细姣美过,此时膀大腰圆,叫了一声淫贼,就劈头盖脸地打去,屋子里一群婆子窜出来,七手八脚地向燕曾脸上打。
因是女子,又是猝不及防,且佩剑已经解了,燕曾一时被打蒙了,晕晕乎乎地捂着脸,正要分辨,只见一婆子拿了一粗壮门栓来打,他护着身子,其他的婆子就打脸。燕曾看出这几个婆子有心要打他脸,于是只护着脸不放,又奋力要将人甩来。
半响,见没人动手了,才放下手,就听一婆子杀猪一般嚎叫道:“没脸见人了,我这就去死……”说着,就向外奔去,旁处不寻,偏要在那百年香樟树上解了腰带吊死。
庄二老爷正在香樟树下饮酒,忽见一婆子哭喊着没了清白要寻死,吓了一跳,一口酒呛在嗓子里,咳嗽了半日,脸上涨红,问是何事。
又有一群婆子来拉扯,劝说。
青杏的娘哭的几乎昏厥过去,口中道:“清清白白一世的人,偏就叫个混小子灌了两口猫尿就胡揉乱搡地给毁了,这叫我如何见人?”
庄二老爷听她嘴里不干净,要呵斥,又见人将一脸紫青、面皮发胀的燕曾扶来,自觉理亏,疑心是燕曾酒醉污人清白。
燕曾嘴巴被打肿,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侄没有……”
庄二老爷沉着脸道:“先将燕公子扶到书房去上药。”说着,示意人将燕曾领走。
燕曾走后,简妍才匆匆忙忙地赶来,道:“是侄媳妇没看好人,叫这婆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