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一瞬的抬手起落后,穆萨的父亲站上舞台的起端,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开始向四周分撒。满天的钱雨挥霍,前前后后撒了三次。在场的小孩们纷纷跑去争抢,而周围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离席,或是跑上舞台与新郎新娘合影。
一场奢华的婚宴,穆萨与别人的婚宴,至此,总算告别。原本可以隔岸观火,可我非得身临其境,仿佛泥足深陷的苦怅,虽然爬出,却仍带着一身沉甸甸的泥沼。
我站起身,最后一次看向那华丽繁复的舞台。穆萨坐在新娘的身边,眼神却望向我,闪闪烁烁,游离不明。
就这样,我们躲躲藏藏地遥望着,却没有游向彼此的力气,只能慢慢地漂流,看着你与我渐行渐远。而在漂流的过程中,我将不时回头望向曾与你交会的所在,虽然短暂,却是深刻。
我撤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脚步漂浮地向门口走去。没走多远,遇上了阿尤布。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大概是之前看到了我和乔治的互动交流,又或是他妹妹和穆萨的婚礼已经尘埃落定,这一次,阿尤布的神色看上去缓解了许多。
我扯着嘴角笑笑:“和我们中国的婚礼很不一样,相当新鲜。”为了表现自己的愉悦兴奋,我还特意多说了一句,“居然还有撒钱这种环节,你们真土豪。”
阿尤布骄傲地笑笑,不置可否,他们的确有着富有的优越感。顿了顿,阿尤布问我:“我妹妹穿婚纱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得诚实地点点头:“看到了呢。”
阿尤布摸摸下巴,嘟囔道:“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看到过,真是亏大了。”
我强扯出笑意,安慰他道:“你妹妹她……很温柔,也很漂亮,穆萨得了个好妻子。”
我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哽咽,伴着阿尤布的笑容,微微颔首,落荒而逃。
乔治已经在门口等着我,瞧着我一副茫然无措往前冲的架势,急忙挡在我身前:“你这是要跑哪儿去?”
跑哪儿去?我如今恨不得钻地缝去,急急扯了扯乔治的衣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喘不过气的是非之地。
“这么慌?不想先看看男宾这边的照片呀?我照了好多。”乔治匆忙跟上我的脚步,一边还拿着单反摁来摁去。
“出去再看,我们先离开。”我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一声声清晰的脆响。这脆响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反过来又击打着我脆弱的情绪。
好不容易走出酒店,嗅着室外新鲜的空气,竟然有如此虚无轻渺的无力感,仿佛这城市低空中的尘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坐上车,乔治还在怂恿我看他拍的照片,一边评述一边自我赞叹。
“我拍照技术很好的,你看,这题材多新颖。英俊的新郎,冷酷的面庞,处千人之中而少言寡笑,是不是能让人感觉到寓意了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在一张张热闹欢快的照片里,穆萨的笑容很稀少,或是很僵硬。
他懂得克制,却一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而我,竟很卑劣地从这些照片中,获得了安慰和快感。
怀着鬼祟的心思,我问乔治:“那你觉得,这寓意了什么?”
他开始夸夸其谈:“照片艺术嘛,讲究一个内涵,没有内涵也要编出内涵。比如说,我可以编这个新郎其实心有她人,却不得不和家族指定的新娘成婚。放在影展上,这就是令人感慨的卖点。”
“乱说!”我被他戳中了心事,慌里慌张地反驳,感觉自己表现得过于激烈,又连忙转移话题,把手机相册翻出来,递给了乔治:“喏,你要的新娘婚纱照,我可是厚着脸皮去求的,还再三保证了不会上传到任何网络或公开媒体。”
“太好了,你不知道,他们看我拿着单反,怕我进去给女宾胡乱照相,最后才放我进去,其他人已经把新郎新娘围得水泄不通,挤都挤不进去了。”乔治愉快地接过我的手机,本是喜笑眉开,却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僵住了。
“怎么了?”我有些疑惑。
“没……没什么。”乔治很快恢复常态,顿了顿,问我,“你能不能把这张照片发给我?我保证不外传。”
“当然,本来就是帮你拍的。”我迅速把相片传给乔治,并未多想。
第090章 思念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边的路灯拖着长长的影子。天空中,只有数星繁皋,一轮明月。
乔治看了眼手表,启动了汽车,说道:“已经凌晨十二点了,我先送你回酒店。”
“你今晚要赶回阿布扎比吗?”我看了眼车窗外暗沉的夜,提议道:“已经很晚了,不如先在迪拜找个住处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乔治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今晚必须得赶回去,明天早晨约好了人拍片的。”
我有些内疚,“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婚礼拖得这样长,害得你陪我守到深夜。”
他笑了笑:“别这么客气。我来阿联酋许久,还没机会参加当地人的婚礼,也算是弥补了一个遗憾。”他冲我挤挤眼,语气活络地补充道,“而且,明天的客人,是个美人呢,当然不能耽误。”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内疚的心情也稍许缓和了几分。空间再次安静,汽车在宽阔无人的大道上行驶。为了迫使自己不去回忆方才的婚礼,我在脑海中奋力搜寻话题。
“做摄影师这行,能遇见许多漂亮的女人吧?”我顺着他刚才的话问。
他答得毫不含糊:“那是当然,否则我怎么能有泡遍各国女孩的先决条件。”他大大咧咧地交代道,“和我交往过的每一个女人,都很喜欢我帮她们拍照,有过身体的交流,才能发现她们灵魂的美。”他顿了顿,神情收敛了一瞬,音也降了半调,“不过,那个阿拉伯女孩除外,她不允许我拍照。”
我眼神微眯,语带调笑:“你的性格和你的长相完全不匹配嘛,看你的模样很憨厚,心里却一点不老实。”
“以前是这样的,现在我的内心和表面一样憨厚。”他这话说得大言不惭,却很认真,“我那天也跟你提过,这样换来换去,只谈性不谈爱,迟早有一天心底会空,感到疲累。”
“是谁这么大能耐,居然改变了你的想法?”我试探着问,“那个不许你拍照的阿拉伯女孩?”
乔治思忖了几秒,答道:“是她,也不是她。这是一个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只是刚好到了她这里,积累到了一个极限,就领悟了。”
我若有所思,想起连翩的感情观,不禁有些为她担心。
“那,你会和她们说‘我爱你’吗?”我问。
“我不会,她们也不会。”
“只是床伴?”我蹙着眉看他,试图据此揣摩爱德华对连翩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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