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阵势!挨紧了!别乱了阵脚!他们攻不进来的!”结起的方阵中, 匪兵小帅高声喊道。
他们盘踞在轑阳县山林之中, 已经有两年多时间,足足收拢了三千多人马。以本地的羌人、匈奴和氐人为骨干,还有不少流民,战力着实不弱。趁着匈奴乱起后, 劫掠县府, 抢粮抢人,很是有些声势。然而再怎么闹腾,也是在乐平国境内,如今怎么冒出一堆上党官兵来围剿他们?!
更要命的是,这些上党兵可怕的要命!
队中小帅不停呼喝, 想要队伍更稳固一些。面前多是骑兵, 在轑阳这样山林居多的地界,不方便施展。只要他们稳住了阵型, 想来那些金贵的骑兵也不敢硬冲。
然而正前方那队精骑并没有摆出硬冲的模样。反而各个张弓搭箭, 如同围猎一般驰到阵前, 放箭攒射。山匪哪来的盔甲, 只是骑射, 也能让他们阵脚大乱。这样僵持下去, 还没等阵型被攻破,人就被射杀的一干二净了!
要继续守阵,还是干脆逃了算了?那小帅狠狠一咬牙:“顶住!举盾!他们不敢冲进来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
谁家没有骑兵?他们的骑兵也是纵横山林的狠角色。若是来了, 定能杀的这些官兵屁滚尿流!
可是他是这样想, 手下的儿郎却没那么大的勇气和韧性。当眼前的精骑再一次转向, 朝着他们扑来时,端着粗陋刀槍,瑟瑟发抖的匪兵们终于克制不住,向后退缩。这一退,就像是在铁板正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那些持着弓,看似悠哉的骑兵,目中露出了凶光。当距离阵营不到一百步的时候,马儿撒蹄冲了起过。没有留力,没有停滞,就这么直直冲向了军阵!
两军交锋,尤其是步骑对战,靠的就是血勇。若是步卒坚韧,能够站定不退,没多少骑兵会舍得用战马强冲。但是一旦军心动摇,露出疲态,狼性十足的骑兵立刻会一拥而上,撕开豁口,扯烂军阵!
这些没有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匪兵又如何懂得,只是一步退缩,就决定了生死胜负!
如狼一般的精骑冲入了队中,刀光闪烁,血肉横飞。那小帅根本无法阻挡手下的溃逃,气得发疯。他们自家的骑兵,到底跑哪儿去了!
不足五里之外,另一场恶斗也在进行。为了援驰自家儿郎,山匪们纵马疾驰,恨不得能肋生双翼!可是他们没能赶到战场,另一队官兵斜刺里冲了出来,拦下了他们的这千余马队!
“杀!都给我!”留着络腮胡的羌人首领大声吼道。
他可是这群山匪的酋帅,也是个极有胆气,武艺高强的凶人。若不是精于骑射,又诡计多端,如何能打造出这样一支庞大的匪兵?
因此,就算遇伏,他也不惧。反而须发怒张,下令死战!都是骑兵,人数又极为相近,有何惧哉?杀干净便是!
可是今日,他遇到的并非那些疲弱晋军。
宛若下山猛虎,那队骑兵了闯进来。清一色的雪亮长刀,在踏踏马蹄声中,就像催命的阴魂!哪里来得如此武艺?简直人人都可为他帐下先锋小帅!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并非单骑而战,而是三五成群,配合如一!
就算山匪各个凶悍,也抵不过如此的阵仗!
“杀!跟我冲出去!”不比其他人,只是厮杀片刻,这匪首便知不敌。如此缠斗下去,不过是妄送性命。不如先逃出升天,再做打算!
然而他和手下心腹还未冲出两步,一匹花白大马就拦在了面前。那马是良驹,足比凡马高出一头。马上之人,更是黑甲冷面,煞气逼人。一双灰蓝眸子,冰冷如刀,杀机凛凛!
这是敌军将领!电光石火之间,那匪首反应了过来,没有任何犹豫,他率队冲了上去。手下足有十余心腹,而对方只有三五亲兵。只要斩杀敌酋,就能换来一线生机!
身居蛮力,他使得的是二十斤重的混铁长槍。一槍戳出,能在敌人身上留下碗大一个窟窿!如今拼死挥舞起来,简直犹若风雷齐动!以一敌三,又有这等利器,何愁不斩敌与马下?!
可是那毒龙般歹毒凶悍的一击,并未落在敌人身上。蓝眼将军身形一侧,让过铁枪,反手一刀,便解决了围攻的一人。
这是想捡软柿子捏吗?那匪首气的露出了狞笑。手上不停,横槍而扫!敌人坐下的花白大马似乎通了人性,马蹄一错,竟然侧弹出三步。这一让,立刻又让长槍落空,对方却又取了另一条性命在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匪首大喝一声:“滇吴、东号,围住他!”
两骑应声冲了过来,三人成品字行,把那蓝眼羯人围在了正中。铁槍、马刀、长锤同时挥舞出来,若网若幕,笼住了敌将周身!
能中!三人心中,都是这句话语。然而那花白马长嘶一声,尥起了后蹄。一踢而中,背面那马惨嘶一声,甩下了主人。正面,羯将手中的长刀掷入了敌人前胸。而侧面,一支混铁槍刺入了他的肩头。
中了!那羌帅心头一喜。虽然失了两个心腹,但是他击中了敌人!然而下一刻,一股陌生的剧痛蹿了上来。他顺着痛处往下望去。只见那羯人空着的左手中,多出了一支矛,铁杆红缨,闪亮的槍头埋入了自己粗黑的脖颈之中。
矛身一抖,鲜血迸溅。那匪首栽下了马去。
以一敌三也能大获全胜的无敌将军,并未看那尸体一眼,而是冷声道:“合阵!”
随着这短促的命令,所有上党骑兵开始聚合,手中兵刃和他们眼中的杀机也合在了一处。
“杀!杀!杀!”
蹄声滚滚,杀声冲霄。
※
“都尉,你这伤怕是要缝上两针。”看到奕都尉肩头的伤口,随军护士皱起了眉峰。这应该是槍伤,幸好入的不深。若是换上三棱刃,再深上几寸,怕是要伤了筋骨。
在桌旁坐下,奕延冷声道:“动手吧。”
缝针也不是轻松的活计。那护士从身侧掏出一个葫芦,打开盖子,一股冲天酒气便溢了出来。然而葫芦中倒出来的,却是如同清水一般的液体。这是军中特配的酒之精,只要在缝针开膛前用上一用,就能避免溃疡。不过药性猛烈,抹在伤口上,就像刀斫火燎,若是喝入腹中,说不定会肠穿肚烂呢。
小心翼翼的用蒸过的白布沾了酒精,那护士用布擦干净了伤口附近的血污。这本该是痛到极处的,但是身旁人只是肩头微微抽动一下,别说呼痛,就连面色也未更改一份。
都尉这些日子,似乎更可怕了些。那护士吞了口唾沫,拿出针线,缝了起来。线是羊肠,针是银针,然而缝在肉里还是让人牙根酸软,寒毛直竖。他亲手给不少人缝过伤口,哭爹喊娘,按都按不住的不在少数。但是如今缝来,那人却分毫未曾动弹,似乎缝的不是血肉,而是他身上衣衫一般。
哪敢耽搁,护士飞快结束了手中活计,又用酒精擦了一遭,上药裹牢,退了出去。奕延也没看处理好的伤口,随手拿起一旁的外衫,穿在了身上,信步走出营帐。
外面,十几个山匪被捆缚在一处,大半身上有伤。这些都是匪军中的小帅头目,需要进一步拷问。
王隆见到奕延,立刻走上前来:“营正,匪兵头目就这些。老营还要再审!”
奕延并没有理他,走到了一名山匪头领身旁,开口问道:“山中老营在何处?”
老营是山寨藏匿贵重物品的地方,只有寨中心腹将领才能知晓。那汉子呸了一声:“你也是胡人,何必为晋狗效劳?!”
他用的是胡语。羌、氐、羯虽然都有各自的语言,但是匈奴势大,所以诸胡也都会几句匈奴语,就被人称作了胡语。这话奕延和王隆都能听懂,王隆面上一黑,刚想发作,一道银光从他面前闪过。
那小帅的脑袋滴溜溜滚在了地上,腔子中的鲜血溅出十数步,方才停下。
王隆立马闭上了嘴。这几天,他家营正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坏了,连他都不敢胡言乱语。看来一场大胜,还是没让这杀神痛快多少。
脚步不停,奕延又来到另一人面前,还是那个问题:“山中老营在何处?”
有前人做榜样,那人也不敢猖狂,吞了口唾沫才说:“想让我说,得先放我……”
他的话没说完,剑锋已经吻上了颈项。喷溅出的血,染湿了奕延的衣摆,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再前进数步,奕延又站在了另一个人面前:“老营在何处?”
那人可能是真不知晓,哆哆嗦嗦求饶道:“军爷饶命!小的跟那些头领都熟,可以打听……”
他没机会说第三句话了。又一具尸体,倒在地上。
营中,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开口。似乎那杀神要的根本不是答案,而是他们的性命。
再次迈步,奕延还未走到下一个人身前,那人就崩溃了,哭着喊道:“在左岭!左岭山中,我可以带路!”
那双穿着军靴的脚停了下来。奕延一挥刀刃,甩掉了上面的污血:“带他们去打老营,今日攻克。”
王隆还敢说什么?赶紧领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