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给老太太斟了茶,宋太后又将点心仔细往老太太跟前推了推,嗔笑道:“老太太真是,我若不让人去请您,您都想不起来到我这。您算算看,咱们娘俩都多久没聚在一块叙叙了?是不是将您这小闺女都远远的忘在脑后了?”
老太太嚼一块点心咽下,笑呵呵道:“你这话说的没良心,我老婆子忘了谁都忘不了太后娘娘。想当初你尚在娘家那会,我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待你是真真的心肝宝贝。”
提到从前,宋太后不免面露怀念,开始与老太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往事,说到以往的种种趣事,母女二人皆是笑的欢快。
“还记不记得你那几岁生辰那回,你大哥托人给你捎来的贺礼路上给耽误了,你哭鼻子的事?”
老太太笑呵呵的窘她:“那么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说出去都没人信呢。”
宋太后便嗔了老太太一眼,也笑道:“还不是您跟大哥二哥宠的?如今想来,还是未进宫的时候好,成日里除了为吃什么、穿什么、去哪儿玩操心,再也不用担忧旁的……”
说到这,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有些失落:“那时候大哥二哥待宝珠都亲,哪里像现在……到底不一样了。”
老太太拿点心的手顿了下,而后放下点心,嗔道:“哪儿不一样了?只不过如今你是太后娘跟,身份贵重,到底不似往日随意,要有些敬重。他们心里头,都是很向着你的。”
“老太太,娘!”宋太后突然抓住老太太的手,怔怔的看向她,红了眼圈:“您帮帮宝珠,帮帮您外孙罢!”
老太太惊道:“你这哪里的话?”
宋太后流着泪说道:“煜儿今年十六了,按理说是到了大婚年纪。前头大哥有意撮合他们表兄妹俩,我心想着,那就等元朝长大,等就等了。可是,可是后来大哥又说没这回事……娘,煜儿的岁数实在大了,该娶妻生子了,可大哥一直不松口……”
宋太后抽噎着:“娘,您知道的,煜儿最素日最敬重他舅父不过,自不会忤逆他舅父的意思,而朝臣们也不敢提这厢,我这当娘的看着,心疼啊……”
“娘您最疼我了,您就帮我这一回罢,跟大哥提一提此事,好歹让煜儿娶了妻。否则中宫无后,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宋太后泣不成声,老太太半晌未语。
许久,老太太方叹道:“你这……唉,你这是为难我啊。你不是不知,咱宋家祖训,女人家不会插手爷们的朝堂上的事。咱家现在都是你大哥在做主,便是我去说,讨不讨好且不提,只怕他不会听啊。要不,你去与你大哥再商量下,或许此事不过是你大哥忘了,你去提醒下啊,你大哥或许就应了?”
宋太后的心凉了一半。却还是不死心道:“娘,您又不是不知,前头我这里的宫人将那女人得罪狠了,大哥至今都还在恼我。”说着,她有些苦涩道:“我如今方明白娘当年苦口婆心的那番话。大哥后院有了女人之后的确会不一样了,我也不该仗着身份就随意轻视,否则也不会如今跟大哥离了心了。”
老太太叹气不语。
宋太后伏在她膝上痛哭:“娘要帮帮我,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您说过,我是您唯一的闺女,是您的心肝啊——”
老太太最终佝偻着身体离开了。至离开时,始终不曾松口。
宋太后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老太太离去的方向,脸上的泪水冰冷冷的覆在面上。
圣上从里屋掀了软帘出来,扶过她胳膊,担忧的唤了声。
宋太后回过神来,抬袖拭了拭泪。
圣上垂了目,声音带了些惆怅以及深藏的冷意:“外祖母她老人家……可是想要做太后娘娘?”
一语毕,宋太后悚然一惊。
“不!”她惊悚的望向圣上,反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老太太不会,她不会!圣上可不许有这般的想法!”
圣上抿了唇,未语。
艳阳高照的夏日,御花园内草木繁盛,花开锦簇,置身其中倒是驱散了些夏日的炎热,带来丝丝清凉。
梁简文身为步兵统领衙门的首领,掌管着禁军,所以他需要隔断时日就要行走宫中,亲自查看、检阅宫中守卫,以防有出现缺漏之处。
这日在穿过御花园时,他远远的见着凉亭处似有一明黄色的身影,正使劲朝着池子方向探身勾那池里莲花。
不等他这边惊呼小心,就见那身影猛地一斜,栽倒在池中……
“圣上莫再这般置身于危险中了。事情让奴才们做就是,圣上龙体贵重,莫要以身犯险。”
梁简文拧着外衣上的水,仍心有余悸。
圣上略带歉意道:“是朕思虑不周,劳梁提督费心了。”说着,捏着手里的莲花兀自苦笑:“本想讨的母后开心,没成想却弄巧成拙。还望梁提督莫要向外提及此事,免得母后知道后担忧。”
吩咐奴才们给梁提督备身干净衣物过来后,圣上就叹息的随手扔了那落了半边花瓣的莲花,裹着外衣离去。
梁简文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那莲花上,略有失神。
圣上落水一事瞒不住宋毅。
当日宋毅就让人送了些补品进宫,又责令了圣上身边的宫人,挨个打了板子,告诫他们没有下次。
打那日起,梁简文在宫中遇见圣上的概率就多了起来。两人碰面从点头示意,到问候两声,再到闲谈几句,渐渐有些熟稔起来。
这些事情梁简文自不会让宋毅知晓。
毕竟他身为九门提督多年,也经营了一些自己的人脉,阻止这点消息外传是可以办得到的。
他不是不知与圣上走得近些,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行走,一旦宋国舅知晓,只怕会对他横生猜忌。
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每每与圣上交谈,他总觉得莫名舒心。圣上博闻强识,又通情达理体恤臣子不易,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开解他心中烦闷,令他多少有几分感念。
更何况……
梁简文指腹抚着衣袖纹路,心绪微乱。
这件衣裳必定是她亲手缝制,因为这纹路,与他珍藏箱底的那件,如出一辙。
时间不经细数,不知不觉,又是两年的时光从指缝悄然滑过。
宣化十四年春。
这一年,元朝满十二岁了。
苏倾也快至不惑之年,而宋毅再过上两年,就要过五十大寿了。
有时候闲坐的时候,苏倾也会突然想到,原来她在这个时空都过了这么些年。回想从前种种,就好像是光怪陆离的几场梦一般,那般的不真实,又那般的深刻。再想她如今,似乎也不似十分真实,明明从前的她,所设想的生活中,不曾设想过会有如今这般的日子。
看昨日似梦,看今日非昨,有那么几个时候,她难免有些分不清,是从前是虚幻,还是现在是梦中。只有每每见到元朝那刻,她方恍然惊醒,觉得她这虚无的梦,落地了。好似那浮萍终于飘到了岸上,落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