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踩蹬上马,出府之后,下意识的策马往那城门的方向驰去。大概也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她一旦出府,便是要逃离他远去吧。
最终见到她却不是在城门方向,却是在那人声嘈杂的东市,他高高在马上,于东市的街口,隔了大半条街的距离,远远的瞧见了她的背影。
此刻她正处在市肆一隅之地,摆了个小小摊位。甚至说是摊位都抬举了,不过一张木板子简单的支架起来,上面搁着纸张、笔墨,再就是简陋的一张板凳罢了。
这回她正转过身背对着,也不知在跟旁人说些什么,因隔得远,他也不太看得清她是在跟何人说话,面上神情又是如何。
福禄这时候总算从后头追马赶了上来,顺着他们大人的目光总算也见着了人,这方抹了把额上汗长长松口气。他真的就差冲过去跪下叫那位姑奶奶了,没见他们大人寻人那疯魔架势,再寻不着人,只怕就要当场给炸了去。
宋毅翻身下马,挟风带火的冲市肆里面而去。
可没走上几步,他又忽的顿住,在原地略停片刻后,突然环顾四周,然后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一间酒坊。
上了二楼后,他径直走向窗户处,伸手将窗打开些缝隙,而后立在窗前看向斜对面的人。
原来她是与旁边的一老妪交谈。
大概是因那老妪说的俚语,她听得不太明白,遂倾身上去仔细聆听。那老妪连说带比划的,貌似又急又快,而她便不厌其烦的听着,偶尔出声几句,应是在询问什么。
他这般看她眉梢眼底尽是温和,丝毫不嫌那老妪粗俗不堪,便是不必凑近去细听,亦知她此刻定是柔声细语的说着话,令人如沐春风。
之后他便见她从桌上那沓质地粗糙的纸张中抽取一张,提笔蘸了墨,然后落笔书写了下来。
他便怔住了。
与她相识这么多年来,他竟从未见她提笔写字的模样。
他看她端坐那,僧衣加身,佛珠在握,周围喧嚣仿佛悉数与她无干,明明脱俗却又奇异的能融入这万丈红尘,犹如一幅淡墨丹青,墨色温润,意味隽永。
这时福禄带了一名府兵上来。
宋毅收了目光,转扫过那府兵,示意他近前。
那府兵便仔细将苏倾出府后的事情一一道来。如她出府后去哪吃的早膳,吃多吃少,吃了何物,之后又如何去买笔墨纸张,如何在市肆弄来这木板子和凳子搭成这简陋摊位,然后又如何代人写书信挣铜板子等,悉数告知,无不详细。
原来是代人写书信。
宋毅不知什么滋味的将目光再度移向窗外。
这会正好这书信已写完晾干,她又念过一遍与那老妪听,见那老妪欣喜的直点头,竟微微扬了唇笑了笑。然后仔细折好后放入信封内,递交给那老妪。
那老妪接过后再三谢过,然后掏出三个铜板搁在了桌上。
宋毅咬了咬牙,到底没忍住冷笑着从牙缝蹦出句:“瞧瞧,放着府里的锦衣玉食不要,巴巴来这腌臜地挣个三瓜两枣。莫不是嫌爷银子的铜臭味熏着她了,偏她自个挣来的就香了?”
福禄和那府兵皆垂低了脑袋,只做听不见。
“她哪来的银子置办笔墨纸砚?”
他知她既要自行出来讨生活,以她的骄傲自不会从他府上拿银子,因而他怀疑这银子莫不是跟哪个借的?
听得问话,那府兵忙道:“属下知的也不确切,只是瞧着,貌似是夫人的体己钱。”
宋毅略一细揣,大概猜到应是那右相之前接济她的。
脸色遂带出了几分难看。
“一封信才三文,爷看她连个本钱都难以收回,只怕没几日便能赔的底兜天,少不得将那串佛珠都给当出去。”冷笑着说罢,他最后朝窗外看了眼,拂袖转身:“回府,处理公务。”
晚间,苏倾姗姗归来。
推开门就瞧见那八仙桌摆放厅中,桌上满当的摆满了热菜,尚腾腾冒着热气。而正位上的人则兀自坐着,面前的碗筷皆未动,似在等她。
见她回来,他倒面色如常,只道:“这般晚归来,应该饿了罢。过来用膳。”
苏倾停住,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一眼,而后轻声道:“我吃过了,你慢用吧。”说着便抱着怀里的纸张等物,想要绕过桌子进房去。
宋毅探手捞过她腰身,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在这陪爷吃会。”
趔趄的坐在了他膝上,她好一会稳过神来,想了想就道:“那待我将东西搁下,再出来陪你罢。”
箍在腰身上的力道紧了紧,之后松开。
苏倾从他膝上起来,而后抱着东西进房间放置,宋毅回头盯紧她后背,目光锋锐犹似鹰瞵鹗视。
待收拾妥当,她便面色平静的出来,拉了椅子坐于他身侧。
宋毅在她面上打量个来回,然后将碗筷推至她面前,道:“用些罢。”
苏倾轻推回去:“大人吃罢,我在外用过了。”
宋毅掀眸,似笑非笑:“不吃爷的,不用爷的,打量着是要跟爷划清界限呢。”
苏倾也不惧他话里机锋。手指捻过佛珠,面色是惯有的平静:“我到底念了一年佛。佛家讲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在这府上无作无劳,若白白受着吃用之物,有违佛家清规。”
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他方忍着没当场发作。还与他谈清规?连色戒他都给她破了,她还煞有其事的在他面前谈佛家规矩?
他尚在兀自忍耐,却又听那厢道:“况我与大人约法三章,大人也是允过我的,不干涉我日常生活种种。”
此话当真厉害,一出口就烧的他肺都疼。
怪不得愿意后退一步,与他约法三章,敢情是在这等着他。
他胸膛不住起伏,偏那面上竟还能带出笑来,自觉大概应是怒极反笑。拿指骨使劲抵着额角,他几番压制,生生将怒火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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