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很喜欢医院。
她喜欢医院里雪白的床单,干净的墙壁,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灰尘绝缘。
她也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虽然她生病输液绝大多数时候去的是小诊所,但在这个味道里,是孙亦栀为数不多对她温声细语,守在她床边的时刻。
甘棠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输液管,看累了,她就闭上了眼,她发现自己现在没有那么喜欢打针了。
因为会守在床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甘棠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床边。
这是甘瑅的脚步声。
输液管晃荡,是甘瑅在更换输液袋,甘棠一睁眼,正迎上少年望过来的视线。
他的眼圈也是红的,看起来有些憔悴,见甘棠醒了,眼里终于有了点欣喜模样。
“姐,我煮了粥。”甘瑅哑着嗓子说,“已经不烫了,我扶你起来吃。”
甘棠靠坐在床头,她看着甘瑅旋开保温饭盒,忽然扭过头去了。
“姐……”甘瑅有点不知所措,声音带着惶恐,像被抛弃的小动物。
“我要上厕所。”甘棠很小声地说。
甘瑅愣了一下,熟练地取下输液袋,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扶着甘棠往厕所走。
床的另一边,靠墙的过道歪放着一张躺椅,是从医院租来的,前两天甘瑅陪床就睡在这躺椅上。
厕所里有挂输液袋的杆子,甘瑅把输液袋挂在上面,退出去了。
“有什么事你叫我。”
甘棠窘迫地咬了一下嘴唇,“嗯。”
甘瑅没走远,就站在厕所门外,背对着门往窗外望去。
七月的天,蓝的很好看,阴晦一扫而空,不仅是天空的阴晦,还有人生的阴晦。
一切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少年半边身子落在阳光下,有些出神地望着天空,他惬意地勾起唇角,只是那弧度太轻微,看不出微笑的模样,不过是让脸部线条稍微缓和了些。
病房是四人间,斜对过还躺着个老人,见状中气十足地朝他搭话。
“这是你姐还是你妹啊?”
“我姐。”甘瑅很有礼貌地答。
“有兄弟姐妹好啊,能有个照应。”老人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个能说话的,喋喋不休地讲起来。
“照应归照应,也就是趁年轻关系还好的时候,等往后各自成家也就疏远了。”
甘瑅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很快,甘棠就推门出来了,她把输液袋举高,宽松的病号服袖口落了下来,露出纤细的手臂,腕骨的骨节支楞着,让人想到瘦到骨头突出的野猫。
这身病号服还是甘瑅给她换上的,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没有男人和女人,有的只是病人和家属。甘瑅给她换衣服的时候也顾不得生绮念,倒是被她浑身是血眼神呆滞的模样吓个半死。
甘瑅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自甘棠手里接过输液袋,又小心地把管子从她绕开,他的动作很慢,甘棠也不急,耐着性子站那儿等他。
两人站在一起,仿佛时间经过他们都流淌得慢了些。
老人不再说话了,他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甘瑅把甘棠牵回病床上,让她靠坐在床边,把装着粥的饭盒摆在桌上。
甘棠吃了几口,就推到一边,“太淡了,不吃了。”
“再多吃两口吧,胃里没东西会难受的。”甘瑅温声劝着。
甘棠觉得别扭,明明她才是姐姐,却要被甘瑅摆出一副哄小孩的态度来对待。
她拨着羹匙又吃了几口,只是眉头微皱,吞咽的动作更似在受刑。
甘瑅将她的痛苦看在眼里,拉住她手腕,“姐。”他脸上一瞬露出哀伤至极的神情来,“你想吃点什么,清淡的,我去买。”
“我想回家。”
“……好。”
甘棠在医院里躺了叁四天就正式出院了。
她候在廊上,听着医生拉着甘瑅压低声音讲着什么,那些词句隐隐约约飘过来,“……避免……环境刺激……陪着……”
医生接下来的一句稍微清晰些,“……你们家就没有靠得住的大人?”
甘棠听见了也懒得做反应,她转身朝反方向走,她走得很慢,等到了终点,甘瑅也小跑着过来了。他拉住甘棠的手,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品,把她拉出去了。
适逢暑假,甘棠在家过了十几天,平时见不到几次面的亲戚们这会儿倒殷勤地接连登门,认识的,不认识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十足悲伤的模样,说不了两句就开始哭,把甘棠的手一拉,嘴里叨着这孩子命苦哟,以后可该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