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那之后,本来游客止步於曝书亭的宗门规矩,就变成了止步於白蛇径上的泉涌亭。
猿啼山剑仙嵇岳,就曾真正打碎过琼林宗祖师堂。
去年,就又有一场毫无征兆的问剑,落在了实处。
由於是的的确确破了障眼法,拆掉一座货真价实的祖师堂,故而当时动静极大,琼林宗不管如何掩饰也注定遮掩不住。
事后浮萍剑湖郦采那个婆娘,真狠,直接通过山水邸报承认此事了。琼林宗也无可奈何,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郦采如今跌境为元婴境,但是琼林宗宁肯跟一个仙人境撕破脸皮,也不敢去招惹一个去过剑气长城的郦采,会犯众怒的。
浩然天下的剑修,都很金贵,愿意当山泽野修的,少之又少。
而有个谱牒身份的剑修,其实很多人,往往比野修行事更野。
有个孩子问道:“祖师爷,真是那位郦剑仙的所作所为?”
老人微笑道:“就当是她好了。若是务实些,世间的真真假假,假不过一个名字,真不过一个钱字。”
时不时就秘密花钱请人问剑自己的祖师堂,琼林宗可算整个浩然天下独一份的。
当然这些剑修砸碎的祖师堂,都是连琼林宗许多嫡传弟子都会误以为真的幻想。
其实娄藐心知肚明,那几位问剑自家祖师堂的,是太徽剑宗的刘景龙,浮萍剑湖郦采首徒的荣畅,金乌宫柳质清。
但是身为宗主的老人,只是假装老眼昏花,对谁都不曾提及这个真相。
另外那个孩子问出一个很多同门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祖师爷,外界传闻五花八门,说得那么难听,你老人家听了不难受,不生气吗?”
清瘦老人笑呵呵道:“难受就白难受了,不耽误挣钱就好。”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再望向这位脾气好到不能再好的老宗主,愈发佩服了。
难怪他们的山下家族,都说老人的面相一定要柔和,容易有晚福。
孩子问道:“姜贼是跟祖师爷有什么解不开的死仇吗?”
老人摇头笑道:“没有任何私仇,见都没见过,被那位玉圭宗的姜老宗主、落魄山的周首席惦念,纯属无妄之灾。”
在北俱芦洲,唯一一个能够跟外乡人姜尚真比拚口碑的本土练气士,就是琼林宗的宗主娄藐了,没有之一。
最讲良心从不赚钱、两袖清风铁肩担道义的琼林宗,豪言要以一宗战一洲、剑仙於我如浮云的娄大宗主。
娄藐的名声,能够有今天的地步,当年姜尚真卯足劲的推波助澜,功莫大焉。
娄藐的玉璞境,那可是最真金白银不过的境界,必须是真才实学、可以碾压剑仙、同境杀力堪称天下无敌的玉璞境。
否则娄宗主如何与那指玄峰袁灵殿、二郎庙袁鞅,都公认能够以玉璞境修为,随便打个中土仙人?
关於这个说法,上榜三人,其实都不开心。
大概那姜贼的想法很“淳朴”,我名声不好,也得拉个垫背的,一起当难兄难弟。娄宗主,就是你了。
若问缘由,估计姜尚真会来上一句,当然是你底子好啊。
如果只是些“谐趣说法”,娄藐也无所谓,琼林宗上上下下,唯一一次兴师动众,还是“那个自称是皑皑洲飞升境野修青秘嫡传弟子的某人”,丧心病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然将琼林宗抬高到与白帝城齐名的地步,说娄藐之於琼林宗,就等於郑居中之於白帝城,堪称一人一宗门,此外哪怕是符籙於玄,龙虎山赵天籁,趴地峰的火龙真人,他们道行再高,也没有这份能耐。
是可忍孰不可忍,娄藐终於亲自张榜悬赏,给出一大笔赏金,琼林宗同仇敌忾,誓杀姜贼!
另外一个孩子问了个童真童趣的问题,“祖师爷,那姜贼对你如此泼脏水,哪天见了面,会不会打架啊?”
娄藐摇头道:“打不起来。”
那孩子郁闷道:“如今姜贼风评,不如以前那么纯粹了,偶尔会有人说几句好话。”
归功於两件事,姜尚真从荀渊手上接过玉圭宗的宗主之位,在一洲覆灭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四处流窜,竟然能够在几头旧王座大妖的眼皮子底下,到处杀妖立功。
姜贼这么能跑,是在咱们北俱芦洲积攒下来的经验。
再就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周肥”,水落石出了,原来就是那个村村都有丈母娘的姜贼。一开始北俱芦洲这边,都不敢信。
末代隐官陈平安,在北俱芦洲的口碑,曾经高到不能再高了,几乎可以跟德高望重的火龙真人平起平坐,如今当然依旧极好,即便山头多了个拉屎从来不抆屁股的“周首席”,陈山主和落魄山,算是白璧微瑕吧。
许多仙子、女修,都对那位年轻隐官心疼不已,看来他在家乡,开山之初,确实很穷啊。
否则怎么可能会让姜尚真趁虚而入。
老人微笑道:“好好坏坏,是是非非,没那么清爽的,尤其是过了世人的双眼,心上的一杆秤,就更谈不上公平了。”
孩子忍不住问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祖师爷当真半点不生气吗?”
娄藐微笑道:“怎么可能不生气,如果能杀他的话,肯定早就杀了。以后等到时机成熟了,可以杀的话,一定杀。”
大概是因为老人的神色太随和,语气很平淡,哪怕说了好几个“杀”字,还是没让两个孩子觉得有半点杀机重重的气氛。
他们告辞离去。
娄藐笑着点头,又与他们叮嘱了几句修行勤勉、碰到难关不可泄气的废话,等到将雨伞夹在腋下的孩子渐渐下山。
老人突然站起身,凝神望向一处宗门地界边缘山水间,只是异样心绪一闪而逝,老人犹豫了一下,便没有深究此事。
而是转头望向北边的趴地峰。
那边才是真正大事。
北俱芦洲,剑修如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没有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坐镇山河。
娄藐却知道被说成是黑白两道扛把子的火龙真人,其实尝试合道两次都未成功了。
一次是在龙虎山天师府,长达数十年之久,看遍藏书,深究雷法,结果闭关片刻就出关。
还有一次是转去兼修水法,“参道龙虎”,尝试融合水火两条道路,阴阳造化,可惜还是差了点火候。
所以这次火龙真人从蛮荒天下返回道场,娄藐还是不太看好,三教祖师散道的一场滂沱大雨,既然火龙真人未能合道,如今大雨停歇,就更加无法合道了。
但是在那趴地峰,老真人借来了一张蒲团,一壶酒。
所谓闭关合道,看似就是这么简单。
比起其余飞升境圆满修士的郑重其事,小心翼翼,百般谋划,力求毕其功於一役,火龙真人好像为人处世,收徒传道,从来不走寻常道路。
只是其中凶险,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火龙真人在去拿来蒲团和坐地之时,便已经“散道”一次,依旧不够。
身为龙虎山外姓大天师,老真人舍了一身雷法不要,道法还给了天地。
再去起身去借一壶酒来饮酒,喝完一壶酒之时,便又无形“散道”一场。
光阴悠悠,自身辛苦修炼证道的水法,也与那只随手抛向山外的酒壶一般,不要了。
原来火龙真人是将雷法和水法一并摒弃,孤注一掷,连跌两境!
再单凭火法,连升三境,跻身十四,合道功成!
娄藐思量片刻,拄着手杖,返回自己道场,隔绝数重天地,准备参加一场秘密议事了。(注,692章《水未落石未出》)
老人瞥了眼手杖顶部的玉蝉,神色淡然,有两种寓意,时刻提醒自己,不必与白裳、姜尚真这些晚辈们作意气之争。
劫后余生,噤若寒蝉。
长久蛰伏,大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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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二女,走在如火如荼的大渎沿岸。
身材瘦弱的少女,双眼空洞无神,腰间佩刀。少女昵称豆蔻。她既是武夫,更是剑修,托月山百剑仙之一,而且名次靠前。
本命飞剑名为“厉鬼”。
那男子神色木讷,好像身边那位娇艳女子的家仆长随。
夜幕沉沉,山野行走,貌美女子依旧衣衫洁净,一双绣花鞋不染泥土,她小心翼翼说道:“青壤,再走几步路,过了边境线,可就是云岩国地界了。”
她道号仙藻,出自广寒城雪霜部,广寒城是大妖绯妃三座宗门之一,论辈分,仙藻可以喊绯妃一声太上祖师爷,只是她哪敢。
男子慢悠悠说道:“只要那个道姑不在云岩国京城,哪里都是稳当的。”
如果不是如此,她们都不愿意跟在此人身边。
佩刀女子冷笑道:“口气真大。”
男子微笑道:“我这也算口气大?听说真正的得道之士,吐出一口道气,可以让仙人形销骨立,可让日月变色,改天换地。”
仙藻掩嘴笑道:“就咱们仨目前的境界,一元婴两金丹,聊啥十四境的道法神通。”
佩刀女子抬头望向远处,皱眉道:“那边有俩活人,我们当真无需绕路而行?”
青壤撇撇嘴,“躲什么,俩姘头,一双露水鸳鸯。”
他们来到一座破败不堪的废弃祠庙,已经有人率先在此休歇,点燃了一堆篝火。
烤着几大块麂子肉,金黄色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呲呲作响。
那壮汉身高八尺,双臂肌肉虯结,面白如纸,眼眶凹陷,一丝血色也没有,只是双眼透出一股精悍凶光。
旁人一望便知绝非良善之辈。与汉子作了半路夫妻的女子,其实容貌倒也平常,汉子当时只是太久不曾开荤了,如今一洲山上山下管得严,实在是不挑了,便勾搭上这么一位自称是野修的妇人,谁想将她衣裙脱去,便露出一身羊脂玉似的白肉,真个是肤如凝脂,娇媚异常,在那床笫间厮杀,妇人婉转哀啼,所谓天生尤物不过如此。
这会儿汉子正将大手伸入妇人衣衫领口,撑起了红色肚兜,怀中美妇人,哪里经得起这等力道的蹂躏,媚眼如丝,与那不知怜香惜玉的冤家连连讨饶,语如莺燕娇腻。
进了院子,去了道观正殿,面阔五间,可惜年久失修,雕花格子窗户早已腐朽不堪。
当中设一张朱红雕漆的大案香几,布满了灰尘,地上摔着两只不值钱的铜鎏金炉瓶。
白面无血色的汉子,听见外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立即转头望向殿外,只是这一瞧,他一下子便挪不开眼睛了。
他不看那佩刀女子,瘦巴巴的,无甚肉味。
她身边那小娘们,才是绝色。
至於那个神色拘谨的男子,呼吸浑浊,脚步沉重,就只是个碍眼的东西。
只是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壮汉还是没有按照一贯脾性,暴起杀人。
那美艳女子挪步,躲在干瘦的佩刀女子身后,探出脑袋,怯生生说道:“这位好汉,官府有官府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只说那一种非贼即寇的绿林中人,亦有约定成俗的诸多讲究,例如路上劫道行那剪径勾当,遇见了买卖,或是月黑风高,到人家中去偷抢,只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没有仇怨,绝不肯轻易杀人,奸淫妇女尤为大忌。是也不是?”
汉子约莫是没读过书,一下子就给这套措辞给整懵了。
他怀中那妇人笑得花枝招展,根本无所谓遮掩胸口风光,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一伙迂腐人。
那魁梧汉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攥住丰满一物,惹来妇人吃疼不已,汉子说道:“小兄弟,做笔买卖,我拿她与你换身边两个娘们,就当是二换二,如何?”
青壤笑问道:“怎么就是二换二了?小时候没上过学塾读过书?”
那汉子抬起一手,指向那青壤,狞笑道:“你的一条小命,难道不作数?”
青壤笑道:“不好这一口。你有本事拿下她们,就只管自己享用去。”
率先跨过正殿门槛,青壤摇头笑道:“我倒是觉得你,身材结实,挺中意的。我可以去打水来,亲自帮你洗干净屁股。”
青壤也不客气,自顾自拿起一块麂子腿,大口撕咬起来,那汉子面目可憎,手艺倒是不错。
那魁梧汉子与怀中妇人,面面相觑,如今走江湖的,路子都这么野?
仙藻与佩刀女子一起跟着进入大殿,掩嘴娇笑道:“好啊,青壤,原来你藏得这么深,难怪对我们不感兴趣。”
佩刀女子以心声问道:“为何来此?”
青壤犹豫了一下,说道:“方才入山之前,便察觉到有一道神识,远远查探过这座祠庙,速度极快,就觉得这里反而安稳些。”
仙藻点点头,抚掌而笑,“有道理!”
佩刀女子也是点头,在火堆旁席地而坐,拿起一块麂子肉。
可是就在此刻,来了个背书箱的中年书生,手持行山杖,站在大殿门槛外,“月黑风高杀人夜,我没有打搅到诸位的雅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