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鹅已经急匆匆提前赶往桐叶洲了,乘坐落魄山自家那条风鸢渡船,曹晴朗,种夫子,崔嵬,隋右边几个都跟着去了。
至於裴钱不知为何去了藕花福地。
陈灵均随口说道:“急什么,按照那条渡船以往的停靠时辰,差不多还有两刻锺呢,再说这些山上渡船,风向顺逆不定,相差半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
小米粒挠挠脸,点点头。
陈灵均瞥了眼小米粒,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眼巴巴的,她盯着一个地儿,这都多久了?
先前收到老爷从京城那边寄来的飞剑传信,得知今天会乘坐某条渡船返回落魄山,所以小米粒今儿一大早就出门了,天刚亮,就已经早早巡山完毕,然后在陈灵均门口那边等着了,也不敲门,就是当门神。
结果来了牛角山渡口后,他们仨在这边还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这不好兄弟白玄的额头都已经起包了,再等下去,哈哈,估计都得长出犄角。
陈灵均一个跳跃起身,将那把并拢折扇别在腰间,开始在栏杆上蹦蹦跳跳,两只袖子甩得劈啪作响,嘴上念叨着急急如律令,胡扯了一通,再一个气沉丹田,收功。
白玄翻白眼。
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壶,啜茶,是那枸杞茶。
先前暖树回山,在那座行亭瞧见了里边摆摊记帐的白玄,就为他说了些茶壶和饮茶的讲究。
白玄才知道白大爷算是被陈大爷给坑了一把。
小米粒等了片刻,还是没能瞧见渡船的影子,轻声说道:“景清景清,你的法术,好像不太灵光嘞。”
刘重润今天在包袱斋那边走了一圈,顺便来渡口这边散散心,凑巧看到了小米粒一行三人。
黑衣小姑娘那身装扮,实在太……醒目了。
瞧见了刘重润的身影,小米粒立即飞奔过去,一个站定,挺直腰杆抬起头,一口气报出三个称呼,“见过刘岛主,刘管事,刘姐姐!”
刘岛主是修士身份,刘管事是两家的香火情,刘姐姐是私谊哩。
陈灵均和白玄遥遥抱拳,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反正刘岛主是公认的半个自家人,客气了反而矫情。
刘重润与那俩点头致意,然后笑着朝小米粒的脑袋伸手。
小米粒赶紧缩脖子低脑袋,慌张道:“摸不得摸不得,我已经比裴钱矮那么多了。”
刘重润收回手,笑问道:“等人?”
小米粒环顾四周,压低嗓音悄悄说道:“在等好人山主和山主夫人。”
而且好人山主在信上说,这次还带了两个人回家,可惜信上没说是谁。
小米粒当然得赶过来,好第一时间确认有没有矮冬瓜的小姑娘。
刘重润点了点头,“不耽误你等人,我得先回鳌鱼背了。”
小米粒说道:“刘岛主,回头得空了,我就去你家山头做客啊。”
刘重润有些奇怪,怎么胆子突然大了,好些年了,这个顶着落魄山右护法身份的可爱小水怪,就一直待在落魄山那边,至多在山门口那边当门房,绝不出门外出。
像今天这样来到牛角山,其实已经很例外了。
不过刘重润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她御风离开渡口。
当年那条与水殿一同打捞出来的龙舟,被落魄山无偿租借给大骊边军,等到朝廷归还龙舟渡船之时,残破不堪,以至於那笔令人咂舌的修缮费用,竟然高过了龙舟“翻墨”本身的价值。双方交接渡船之时,落魄山这边的朱敛,也没说半个字。后来龙舟就被崔东山调去了藕花福地一处,修补如新。
刘重润很早就担任龙舟翻墨的管事,不曾想她这一暂任,就已经很多年了。
一些个弟子所谓的出门历练,其实都交待在渡船上边了,不过落魄山那边做事情厚道,年年有分红。
投桃报李,落魄山主动在那座已经是上等福地瓶颈的藕花福地,拨出两处水运浓郁的风水宝地,让五位珠钗岛祖师堂嫡传女修,就在那边修行或闭关,各自寻求破境机缘。一处是北俱芦洲济渎灵源公沈霖,赠送给落魄山的一部分南薰水殿,还有龙亭侯李源赠送的一条溪涧。
珠钗岛早年搬迁出书简湖后,在这边占据一处山头,虽说是与落魄山租赁而来,确实有点寄人篱下的嫌疑,可好在注定太平无事,山水灵气充沛,也无那些山上邻里间勾心斗角的纷争,更无乱七八糟的仗势欺人,门派挣钱一事,也十分安稳,只需要与落魄山分帐就行了,珠钗岛女修只需要安心修道即可,那么唯一需要刘重润上心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就是小心提防那个曾经的“余米”、后来的米裕。
之前余米陪着暖树一起来螯鱼背拜年送礼,再加上他曾经乘坐过几次龙舟渡船,
最气人的,都不是这些,而是那个余米,一直刻意疏远珠钗岛女修了,可问题在於余米无心,刘重润的那些嫡传和再传弟子们却有意啊,一个个对余米牵肠挂肚的。
尤其是等到米裕的真实身份,水落石出,竟然是那个在老龙城战场大放异彩、杀敌如麻的剑仙,而且最关键的,米裕竟然还来自那座名动天下的剑气长城!
一来二去,珠钗岛的花痴,就更多了,一提起米大剑仙就两眼放光,总要找机会去落魄山那边做客,把刘重润气得不轻。
如此一来,在龙舟渡船上边办事,她们能不尽心尽力?
小米粒继续回到栏杆那边,眼巴巴等着那条渡船。
蓦然瞧见天边渡船小如一粒芥子。
小米粒满脸惊喜,雀跃喊道:“景清景清,灵验了灵验了!”
其实离着先前陈灵均的施展仙术,这都过去多久了。
陈灵均坐在栏杆上,却毫不心虚,哈哈大笑。
陈平安施展水云身,率先离开渡船,瞬间来到渡口栏杆旁,伸手按住青衣小童的脑袋,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陈灵均抹了把脸,“老爷终於回家了,差点就要喜极而泣。”
额头大包的白玄继续白眼。
想起一个正经事,白玄跳下栏杆,开始告状,在外边也不好称呼隐官大人,就用了山主的称呼,“山主,你要是再不来,咱们几个,就要被拐跑干净了。山主你是不知道,那个於老剑修,过分得很,在那拜剑台,每天都要串门,硬着头皮为咱们九个,美其名曰指点剑术,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别说是啥未过门的弟子了,简直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看得我发毛,山主,说真的,可不是我背后说人闲话啊,就於老儿那点道行,真当不了我的师父。”
陈平安气笑道:“就你眼光最高,境界高不高?”
白玄双臂环胸,“有一说一,不扯虚的,比山主远远不足,比程胖子他们几个绰绰有余。再过个三五年,撇开孙春王那丫头不说,我能一挑七。”
等到白玄见着了宁姚,揉了揉眼睛,没看错,真是那个宁姚!
白玄立即乖乖闭嘴。
姚小妍和纳兰玉牒,这俩丫头,估计得疯。
尤其是那个孙春王,平时见谁都是死鱼眼加面瘫的模样,见着了宁姚,还不得当场磕头认师父?
白玄可是知道孙春王这妮子,傲得很,哪怕被隐官大人带到了落魄山,还是一门心思想着去五彩天下,去那飞升城,只找宁姚学剑术,不然喜欢钻牛角尖的小姑娘,就宁肯没有传道人,没有什么师父。
唉,还是年纪小不懂事。
宁姚是那种会随便收徒弟的?
再说了,宁剑仙是谁?她可是咱们隐官大人的道侣啊。
你与隐官大人关系好了,宁剑仙这个师父能跑?
说到底,还是小姑娘家家的,脑子不灵光。
渡船靠岸后,宁姚他们走来这边。
仙尉左右张望起来,不晓得曹仙师的山头在哪里。
“山主夫人!”
小米粒有些羞赧,想要给瓜子,就是有点拿不出手。
喊宁姐姐可不中,被裴钱晓得了,得记小帐本的。
宁姚笑着伸出手。
小米粒乐开了花,赶紧递出一捧瓜子。
小陌从袖中摸出一只沉甸甸的棉布袋子,里边装满了金瓜子。
小陌蹲下身,微笑道:“我叫小陌,是公子的扈从,这是见面礼,礼轻了,右护法莫嫌弃。”
周米粒愣在当场,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眉头,一见面就送礼?
她赶紧抬头看了看好人山主。
陈平安笑着点头,“只管收下好了,不用跟小陌客气,他就是个善财童子。”
然后陈平安小声说道:“是一袋子的金瓜子,就是用金子打造的金瓜子。”
啥?金瓜子?这还礼轻?
礼不轻,情意更是重如山!
天底下怎么会突然又冒出小陌先生这么个好人。
小陌先生是未卜先知吗?怎么就知道自己做梦都想要一袋子的金瓜子?!
黑衣小姑娘怀抱金扁担跟青竹杖,有些滑稽地作揖道谢,再双手接过袋子,小米粒一个屈膝弯腰,笑哈哈道:“小陌先生,袋子重得吓人了哈,我差点就要拿不住掉在地上嘞。”
小陌笑眯起眼,神色温暖,等到小米粒接过袋子,这才缓缓起身。
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赶紧收起来。”
小米粒使劲点头,好不容易才将那只袋子装入心爱的棉布挎包。
小陌又送给陈灵均和白玄人手一件法袍。
陈灵均点点头,接过那件法袍,道了声谢,心想这个小陌兄弟,比较上道了。
白玄依葫芦画瓢,这个小陌,从这一刻起,就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候补人选了。
结果俩人发现陈平安投来视线,他们立即与那个一见如故的小陌重重抱拳,以后就以兄弟相称了。
小米粒看着那个年轻道士,眨了眨眼睛,她等着好人山主介绍呢。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仙尉,仙人的仙,都尉的尉。以后会在我们山中修道,算是客卿吧。”
本想说一句仙尉不是真正的道士。
只是陈平安瞬间意识到这句话,不妥当。
他不是真正的“道人”,谁是?
陈灵均哈哈笑道:“仙尉道长,巧了啊,我认识很多的道士朋友。”
道祖!老观主!骑龙巷的贾老哥,还有……那个来自趴地峰的张山峰!
有自家老爷在身边,说话就是硬气。来者是客,管你是啥来头。
仙尉有些拘谨,挤出个略显生硬的笑脸。
总觉得这俩孩子,瞧着老气横秋倒是没什么,可就是脑子有点……拎不清的样子。
小米粒是个尽职尽责的耳报神,叽叽喳喳,开始跟陈平安说起了最近龙州地界的一些趣闻,比如困鹿山那边,听说多出个喜欢松荫观鹿的高士,说话玄乎哩,什么青灯拥髻上阳宫,白发重来贞元人。还有那啥贫得今年无月看,留滞此山不思归。
陈平安笑了笑,没当回事。因为大致知道对方的底线,事实上如今西边群山里边的修道之人,陈平安心里都有数。
好像等到落魄山名气一大,附近山头,就一下子蹦出了许多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小米粒还说如今的阿瞒,可了不得,成了骑龙巷附近的扛把子,白鹅加公鸡一起打,这不如今压岁铺子就凭空多出了一堆的鸡毛毽子,鹅毛掸子。
陈平安没有直接去落魄山,而是祭出一艘符舟,打算先去一趟拜剑台。
老剑修於樾,化名於倒悬,如今是落魄山的记名供奉了,老剑修挑中了两个剑仙胚子,贺乡亭和虞青章。
而且这两个孩子,他们自己也有意离开落魄山,跟随自於樾外边修行。
其实於樾对此还是很意外的,因为老剑修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们放着隐官大人不去认师父,哪怕认个师祖,都要好过找自己这么个师父吧?
只是天上掉馅饼,总不能还推之门外,再者於樾多少有几分底气,自己好歹是个玉璞境,真要收徒,还真不至於糟践了两位剑仙胚子的大好资质,於樾定会悉心传道,倾囊相授全部剑术。
今儿在拜剑台一座茅屋内,老剑修对着那两个坐在桌旁的孩子,抚须笑道:“一来咱们仨这师徒名分,最后成与不成,还是得看陈山主的意思,需要他点头。二来,哪怕陈山主那边肯定没问题,我们离开落魄山之前,怎么都得打声招呼再走,这是礼数。相信不管剑气长城和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怎么个不一样,可这点道理,终究是相通的。乡亭,青章,你们觉得呢?”
到了蒲禾那边,算是彻底找回场子了。
米裕双臂环胸,斜靠在门口那边,冷眼旁观。
隐官大人从剑气长城带回的九个剑仙胚子当中,练剑资质、根骨和性情最好的两个,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姑娘孙春王,和刚到落魄山就与裴钱问拳两场的白玄。
然后就是虞青章了。
至於其余几个孩子,如果不谈飞剑品秩和多寡,只说练剑的天赋和心性,其实都相差不多。
姚小妍可能是相对最差的一个,性子实在太软绵了,只是抵不过小姑娘的本命飞剑多啊,足足三把。
不过在米裕看来,姚小妍这女娃儿确实是运气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
道理很简单,如果是在剑气长城,再过个十几年,至多二十年,姚小妍就肯定需要出城厮杀。
米裕可以确定,姚小妍这样的剑修,去了战场就会死,不是她死,就是护道人被她连累而死。
以姚小妍的心性,就算自己侥幸活着离开战场一次,至多两次,她的剑心就要出大问题。
可是到了浩然天下,姚小妍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安稳修行,成为中五境,再跻身地仙,大不了等到元婴境再下山游历。
米裕其实这会儿颇有怨气。
原本这几个孩子,崔东山是早有安排的,只是没想到从天上掉下个玉璞境的流霞洲老剑仙。
比如虞青章,崔东山就曾经打算自己收为嫡传之一,喜欢读书的贺乡亭,会交由种夫子收徒,种秋虽然不是剑修,但是谁说只有剑仙才能传道?
就因为这位於老剑仙横插一脚,极有可能带走虞青章和贺乡亭,使得崔东山的长远布局,全给打乱了。
要不是看在於樾是自家供奉的份上,平日子不管在落魄山中遇见谁,都和和气气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然米裕肯定得跟这位老剑仙切磋切磋。
其中隋右边的选择比较意外,主动挑中了程朝露这个喜欢做饭烧菜的小胖子。率先成为一对师徒,只等山主返回家乡,在祖师堂谱牒上加上一笔了。
程朝露当时就发蒙,不晓得隋右边为何要收为自己为嫡传,结果那个未来师父只用一句话,就说了孩子的心坎上。
“年纪不大,出拳够狠,以后可以练剑习武两不误。”
程朝露一下子就觉自己必须认这个师父了。
夸他什么都没啥意思,反正自己是怎么块料,会没点数?但是称赞他有习武天赋,能不开心?
所以程朝露如今已经离开拜剑台,跟随隋右边乘坐那条风鸢渡船一同去往桐叶洲了。
之后就是掌律长命,相中了纳兰玉牒这个小财迷,双方一样投缘得很。
崔东山有意让米裕收何辜为嫡传弟子,结果米大剑仙和这小屁孩,相互都看不上眼。
不过比起崔嵬和於斜回这对崔东山“钦定”的未来师徒,还是要好上几分,这不於斜回死活都不愿意跟随崔嵬一起离开。
其实崔嵬作为一位元婴境剑修,剑术不算低,隋右边不也才是元婴?而且崔嵬的剑术驳杂,杀力不弱,况且还擅长隐匿。
但是於斜回就是瞧不起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乡剑修,让我跟他拜师学艺?丢不起这个人。
一行人来到拜剑台,陈平安收起符舟,朝於樾拱手抱拳,歉意道:“让於供奉久等了。”
久等?
於樾有点茫然,好像没几天功夫吧,不过老剑修还是笑着抱拳还礼道:“哪里,此山大好,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陈平安后知后觉,自知失言了。
实在是这些时日,发生事情太多,自己才有了这个错觉。
米裕笑呵呵道:“不舍得走就留下呗,谁敢赶於老剑仙走,看我答应不答应?”
於樾有些尴尬。
别看米大剑仙在剑气长城本土剑修当中,威望……不是特别高。
可一些个外乡剑修,其实是在米裕手上吃过不小苦头的。
其中就有於樾的老友蒲禾。不然就蒲老儿那满嘴喷粪的臭脾气,愿意在酒桌上,为米裕说几句“米拦腰杀力不低”的类似好话?於樾虽然不知具体内幕,只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蒲老儿肯定被米裕砍过。
隐官大人斜眼米大剑仙。
米裕立即对於樾嬉皮笑脸道:“於供奉,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别放心上啊。”
於樾洒然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米剑仙多虑了。”
米裕腹诽不已,你才是剑仙,你全家都是剑仙。
真心不是米裕喜欢记仇记帐,实在是这个於樾,每次见面必喊剑仙,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家乡那边,当得起剑仙称呼的,不多,而且像米祜、岳青这些剑仙,也多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剑仙,还不如直呼其名。
只要扛得起揍,经得起打,在路上瞧见了陈熙,喊一声老陈,再比如喊那董三更一声董老匹夫,甚至是小董,都没问题。
於樾与陈平安说了打算收虞青章和贺乡亭为嫡传的事情。
陈平安笑着点头,刚要说既然他们自己愿意,自己这边就没有异议了。
只是宁姚望向那两个孩子,已经开口问道:“理由。”
两个孩子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米裕叹了口气。
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了宁姚,该这俩孩子心虚胆怯一场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搅宁姚跟同乡剑修的这场对话。
除了小胖子程朝露已经去往桐叶洲,其余八个孩子都到场了,果然如白玄所料,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俩丫头片子,已经快疯了。
尤其是那个孙春王,看见了宁姚,没什么表情、甚至都没啥眼神的小姑娘破天荒满脸涨红,她双手攥拳,很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这些孩子,瞧见了宁姚,就像……回到了家乡。
不管陈平安再怎么被视为同乡人,再怎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可是比起宁姚,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哪怕是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宁姚说出口,与陈平安来讲,就成了不同的道理。
陈平安咳嗽一声,带着於樾几个一起挪步走远。
仙尉叹了口气,哀愁不已,好家伙,陈山主就是有这么个大山头?
曹仙师的麾下就只有这么一帮小娃儿?
自己十有八-九是误上贼船了。
宁姚一向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很快就跟那些孩子聊完,有一个说一个。
陈平安是第一次见到那帮性情各异的孩子,如此如出一辙的乖巧听话。
最终的结果,是老剑修於樾很快就会带着有了师徒名分的两个孩子,一起离开落魄山,跨洲远游。
孙春王成了宁姚的不记名弟子,但是需要留在浩然天下这边修行,不会跟随宁姚一起去往飞升城。
白玄这个大爷今天终於老实了,与隐官大人言之凿凿,说近期不去行亭那边摆摊了,得待在拜剑台,好好修行。
陈平安随后带着她去了趟霁色峰祖师堂敬香。
小陌和仙尉都尚未正式纳入谱牒,今天就算了。
仙尉不会像小陌一样担任供奉,只是落魄山的不记名客卿。
毕竟陈平安胆子再大,也不敢担任仙尉的传道人。
要真敢如此行事,估计容易遭天谴挨雷劈。
凡夫俗子的无意为之,与修道之人的有心作为,天壤之别。
祖师堂钥匙在小暖树那边。
一行人就在门外等着,陈灵均已经去通风报信了。
朱敛和小暖树一起赶来霁色峰。
粉裙女童停步后,笑容灿烂,朝一行人施了个万福。
陈平安笑着点头。
之前在云霞山绿桧峰那边,与蔡金简购买了一些云根石,回头就会炼化搁放在彩云峰和仙草山的山根龙脉,再问问看小暖树,想要选择哪座山头作为修道之地,帮她选址开府。小暖树不是金丹境又如何,回头祖师堂议事,看看谁敢有异议。
与祖师堂三幅挂像敬香完毕,陈平安与宁姚走出大门,小暖树娴熟锁门。
仙尉如释重负,还好还好,陈山主又多出一座山头,这座传说中的山上祖师堂,瞧着就很气派了。
陈平安与朱敛这个落魄山大管家并肩而行,聊着事情。
其实等到崔东山主动要求担任下宗的首任宗主,那么落魄山下宗的全部人选,就算彻底敲定了。
种夫子在下宗那边暂时当个帐房先生,管钱袋子,负责财库收支。
说实话,种秋作为南苑国国师,昔年被一座天下誉为“文圣人,武宗师”,在山上担任什么职务都不过分。
剑修崔嵬,暂任下宗掌律。
至於下宗的首席供奉,会由落魄山的次席供奉,米大剑仙担任,职务算是平调吧。
隋右边,不会有什么头衔身份,就算给,她估计也不会领情。
灰蒙山那边,化名邵坡仙的旧朱荧王朝,亡国遗民,这位拥有独孤姓氏的朱荧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个婢女蒙珑。
还有化名石湫的春水,她与妹妹秋实,都曾是北俱芦洲打醮山女修。
他们三人也都已被崔东山一起带去桐叶洲。
此外卢白象的两位嫡传弟子,好像将来也会成为下宗弟子。
陈平安打趣道:“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这就跟我们上宗落魄山挥锄头挖墙脚了?”
朱敛笑道:“原本不觉得,被公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个意思。”
陈平安在剑气长城那边白捡了个曹峻,元婴境剑修,曹峻破境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曹峻也是个妙人,反正当不上首席供奉了,就主动讨要了个落魄山下宗的末席供奉的头衔。
朱敛说道:“裴钱如今在福地的心相寺那边,我就没喊她过来。”
陈平安点点头。
去了趟帐房,陈平安跟韦文龙说了自己需要从财库挪用一百颗谷雨钱。
要借给林守一。
算了,是送。
借个屁的借,花钱还不落个好,不如直接送。
能从陈平安这边坑钱的人,不多的。
韦文龙笑着说如今帐簿上躺着不少谷雨钱了,山主不用担心会捉襟见肘。
朱敛笑道:“钱可以借,而且必须借,只是林守一可以在下宗挂名客卿嘛。”
陈平安点头道:“可行啊。”
落魄山谍报和镜花水月一事,会暂时交给朱敛,陈灵均。
再就是牛角渡的包袱斋,一直缺合适人选,之前陈平安去那青蚨坊找洪老先生,三番两次想要挖墙脚,可惜未果。
所以暂时还是只能让掌律长命主持大局,再交给珠钗岛女修们帮忙具体事务了。
如今落魄山拥有两条渡船,龙舟翻墨的临时管事,是与落魄山租赁了螯鱼背的珠钗岛岛主刘重润,双方礼尚往来,这些年相处得很好。
至於那条跨洲渡船的风鸢,陈平安打算让长命兼任管事,真正负责待人接物这些琐碎事务的二把手,可以是老道士贾晟,再让米裕有空就那边坐镇渡船,那么渡船风鸢的面子里子,就都有了。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物,在那条夜航船上边的条目城,自己从那位化名张三的虯髯客包袱斋那边,得了一张名为“云梦长松”古弓,是货真价实的实物,品秩未定,陈平安总觉得这件宝物,有些烫手。
三教祖师曾经联袂莅临小镇。
不知怎么,观道观的那位老观主,在山门口那边喝了个茶,就送出了那幅极其珍稀的道图。
当时被崔东山炼化后,异象横生,一山生紫气,群山之巅天无二日,万树丛中有月一轮,自成一座天地,日月起落。
以至於连魏檗堂堂山君,在自家辖境山水内,都无法自由出入落魄山。唯一的缺陷,就是开启与支撑起这样的“护山”,极其消耗神仙钱,所以落魄山不能时时刻刻开启大阵,只是相较於那幅道图的珍贵程度,这点小缺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宗门,都可以拿来当镇山之宝了。
听崔东山在那封寄往京城信上的意思,是小米粒待客周到才挣来的一桩天大功劳。
陈平安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玩笑话。
再加上落魄山之巅的山神庙旧址内,崔东山在周边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阵法,里边还供奉了一幅最早来自倒悬山敬剑阁的剑仙画卷。
未来下宗的祖师堂大门,会悬挂吴霜降赠予的那副楹联,同样品秩高得惊人。
如果算上陈平安从云纹王朝玉版城得手的十二把飞剑,搭配那幅一直苦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太平山阵图,简直就是天衣无缝的攻伐效果。
那么将来落魄山和下宗的两座山水大阵,攻守兼备,皆可谓极致。
至於这趟京城之行,没有白走一趟。
按照之前陈平安的估算,自己的本命瓷碎片,流落在外的,多则六片,少则四片。
如今从大骊太后那边找回了其中一片,不出意外,就藏在陈平安泥瓶巷祖宅隔壁的那栋宅子里。
此外杏花巷马家夫妇,北俱芦洲的琼林宗,都有一定可能藏有碎片。陈平安都会问清楚,当面问的那种。
走向竹楼那边,陈平安对小米粒笑道:“我得马上去一趟外地的仙游县,回家之后,就带你去红烛镇。”
铁符江水神杨花,已经去往中部大渎担任公侯。
只是如今这个铁符江新任水神这个位置,始终悬而未决。
按照大骊最新颁布的金玉谱牒。铁符江是从三品,绣花江水神是四品。冲澹江叶竹青和和玉液江水神李锦,都只是五品。
至於那条早已从溪升河的龙须河,马兰花也从河婆升迁为河神,虽然品秩不高,但是本该建祠庙塑金身,只是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杨老头给过那位杏花巷老妪一个承诺,等到三十年一过,就可以享受香火。
红烛镇除了是三江汇流之地,其实还有五溪一说,其中位於玉液江上游的兰溪县,就被誉为六水之腰,属於典型的小府大县,酥饼,杨梅和枇杷都很有名,那条兰溪附近还有一处避雨仙崖,以及一条暗中与冲澹江相通的地下河。
玉液江祠庙和水神府,陈平安肯定是要走一趟的。
水神娘娘李青竹,肯定也是要见一见的。
小米粒伸手挡住嘴,笑哈哈道:“小事哈,不急不急。”
收起手,小米粒扯了扯斜挎棉布挎包的绳子,沉啊,肩头酸得很哩。
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不少。
弟子赵树下,赵鸾鸾。张嘉贞,符籙修士蒋去……
回头还要送给裴钱一架亲手打造的多宝格。
杨家药铺后院,还有一封信,等着自己去看。
等到自己从清源郡返回,要在竹楼二楼,为裴钱这个开山大弟子,正儿八经教拳一次。
寻了一处市井,位於黄庭国境内的一座县城,将来会在那边当个学塾的教书先生。
来到竹楼这边。
朱敛带着小陌和仙尉坐在崖畔石桌那边落座。
宁姚跟着陈平安进了屋子。
只说陈平安这个山主在竹楼一楼的住处,就有吴霜降的《当时贴》,字帖两方印章已经道气流散,但是还剩下一枚道韵凝聚的花押,“心如世上青莲色”。
还有自家先生亲自从苏子、柳七那边讨要来的两幅字帖,花开帖,求醉贴,一样蕴借道韵,文运沛然。
之前参与文庙议事,偶遇流霞洲渝州丘氏的客卿林清,双方投缘,老人送了陈平安一方薄意随形印章,工料俱佳。
边款:金天之西,白日所没,仙人醉酒,月窟中来,飞剑如虹,脚拨南辰开地脉,掌翻北斗耀天门。
印章底款四字:曾见青衫。
将这方印章放在书桌上,陈平安再将那支铭文寓意极美的白玉灵芝,轻轻放在书架上。
陈平安双手笼袖退后一步,又伸出袖子,稍稍挪了挪白玉灵芝的摆放位置。
就像燕子衔泥,就像蚂蚁搬家,就像年年有余。
爹娘走后,十四岁之前,勉强守住了家业,所幸在那之后,年年好过一年。
之后陈平安带着宁姚,再喊上小陌和仙尉,一起下山,他要去骑龙巷的草头铺子和压岁铺子查帐。
小米粒没有跟着,她得巡山去啦。
小姑娘一边欢快飞奔,一边唱着臭豆腐好吃呦,金瓜子贼重呦。
仙尉刚刚在那座山中积攒起来一点底气,等到瞧见这两座市井铺子,就又倍感无奈了。
这就是自家山头的财源了?那还不是跟自己差不多,就是每天挣点辛苦银子钱?罢了,实在不行,就只能靠自己出马,重操旧业了,来时路上,瞧见小镇有几条街巷挺贵气的,回头看看能不能去那边找点财路。
裴钱的那个开山大弟子,原名周俊臣,昵称阿瞒,绰号小哑巴。
站在柜台后边的小板凳上,今天这个孩子竟然破天荒与陈平安喊了声祖师爷。
陈平安难免有些犯嘀咕,笑问道:“阿瞒,这是打算跟我借钱?”
阿瞒摇摇头,一板一眼道:“就是想着祖师爷能够明察秋毫,好好管一管某些监守自盗的家伙。”
一个白发童子从后院那边跑过来,怒道:“阿瞒,我如今哪次吃糕点不给钱?!栽赃嫁祸得讲证据!”
阿瞒笑呵呵道:“当我面吃的,是结帐了,那些被你偷吃的呢?我可都数着呢。”
白发童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其实是隔壁崔花生偷吃的糕点,我拦不住,打不过她。”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
白发童子盯着那个黄帽青鞋的年轻人,双手叉腰,抬了抬下巴,“你,啥境界,说道说道。”
总感觉这家伙,比较危险。
这头如今名叫箜篌的化外天魔,其实在岁除宫的本名,“天然”。
不知是脑子抽筋了还是怎的,竟然也有了收徒弟的心思,叫嚣着要当师父,当了师父,隔几天,就可以学隐官老祖当师祖。
经常独自在后院那边,蹦跳着望向落魄山那边,振臂高呼,嚷着入山入山,去抢徒弟,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一个端茶一个送水……
此外不是变着法子从崔花生那边骗点钱,就是在铺子门口那边,叼着根牙签,自顾自呲牙咧嘴的。
年纪这么小,就满头白发了。
附近一些上了岁数的街巷邻居,私底下都曾好心劝石掌柜,赶紧带这可怜娃儿去看看郎中,有些钱,节俭不得。
小陌其实一样颇为意外,铺子里边,竟然会有一头约莫是飞升境的化外天魔?
至於那个穿着一副男子仙人遗蜕的女鬼,算不得什么奇人异事。
小陌笑答道:“境界什么,都是虚妄。”
有个脚步匆匆从草头铺子赶来的少女,与陈平安毕恭毕敬施了个万福,怯生生道:“奴婢崔花生,见过山主老爷。”
陈平安笑着点头,实则别扭至极。
是那个正阳山的田婉,邹子的师妹,被崔东山和姜尚真联袂拦截,结果再被崔东山剥离出一魂一魄,捻为灯芯,再装入一只“花器”当中,就成了如今在骑龙巷打杂的少女,崔花生。她如今算是崔东山名义上的妹妹。
而崔东山还从田婉那边,得到了一座品秩极高却没有名字的洞天秘境,虽然不在七十二小洞天之列,但是按照田婉的说法,里边的天材地宝,大道气运,可以支撑起一位飞升境修士的炼气修道。
言下之意,就是一位地仙,只要修行路上破境顺畅,就可以始终待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洞天之内,不用索要丝毫外物,就能够跻身飞升境。
其中有座绛阙仙府,玄之又玄,别有洞天。还有一条名为丹溪的溪涧,水性阴沉,流水如玉,最适宜拿来炼丹,此外一座赤松山,茯苓灵芝人参等,灵树仙卉,数量极多。
就像一座唾手可得的天然财库。
这座洞天既然是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带回的,那么於情於理,都要安置在桐叶洲的下宗。
毕竟上宗落魄山,已经有了座上等福地品秩、并且已经到了瓶颈的藕花福地,再加上那口锁龙井,属於洞天、福地相衔接,何况其中又有朱敛拐来的那座狐国。
只不过崔东山真正在意的一块肥肉,是那座极负盛名的蝉蜕洞天。
可惜田婉没有说谎,不在她身上。
当然,不在她身上,不代表她不清楚这座洞天的下落。
想必以崔东山的脾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因为这座远古洞天,算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之一,传闻曾经有多位远古剑仙,在此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珍贵异常。
陈平安让小陌和仙尉留在铺子这边,稍后会一起返回山上。
自己带着宁姚沿着那条骑龙巷台阶,拾级而上,走到了台阶顶部,陈平安转头望了眼。
之后一路走向泥瓶巷,期间路过了杏花巷。
当年邹子的摊子,就摆在这边。
一个醉醺醺的目盲老道士返回骑龙巷,这不给街坊邻居办了场喜事,酒没少喝,红包没收,远亲不如近邻的,自己还要收钱,就不讲究了,不够仙风道骨。
等到贾老神仙听说陈山主与山主夫人,刚刚离开骑龙巷,老道长一跺脚,捶胸顿足,悔啊。
终究是个龙门境的老神仙了,贾晟虽然目盲,但是稍稍运转气机,视野其实如常人无碍,听说那小陌是山上新收的供奉,还有那个一眼就看穿是个假道士的仙尉,会是客卿,立即就拉着两人去自家铺子那边喝酒,白发童子就跟着去蹭吃蹭喝了。一通酒水喝下来,一碟碟下酒菜就没停过,把仙尉都喝得都鼻涕眼泪一大把了,满脸通红,一手端碗,另外一只手与老道长在桌上手握着手,使劲摇晃,一切尽在不言中,都在酒水里了。
这位同样混过江湖、最清楚辛酸的贾老神仙,真是知己啊。
就算谁赶自己走,都打死不走了。
至於陈灵均,刚刚教会了小陌兄弟划拳,俩人在那儿瞎比划呢。
陈平安带着宁姚走向泥瓶巷。
一旦再有第二座下宗创建,落魄山就会升格为浩然天下的“正宗”,下宗则顺势升迁为上宗。
数座天下的“正宗”仙家,屈指可数。
像浩然天下就只有两座。
走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小巷,陈平安在祖宅门口停步,看了眼隔壁宋集薪的院门,不着急取回本命瓷碎片。
再转移视线,陈平安看了眼旁边宅子,自打记事起就好像没人住了。
宁姚也瞥了眼隔壁那对主仆的宅子,记得当年好像瞧见个装腔作势的矮冬瓜女子,对方要是不踮脚,只能半颗脑袋露出墙头。
陈平安开了院门和屋门,院子屋子都干干净净的,门上都张贴着春联和福字。
陈平安进了屋子,趴在桌上,下巴抵在胳膊上。
宁姚问道:“怎么了?”
陈平安微笑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宁姚托着腮帮。
自己很久没来这里了。
陈平安坐了片刻,就站起身。
宁姚知道要去哪里。
一起徒步走出小巷,过了龙须河上那座石拱桥,陈平安与宁姚一起徒步走在乡野路上。
到了坟头。
陈平安递给宁姚三炷香,自己手持三炷,一起敬香。
然后陈平安蹲下身,开始为坟头添土。
宁姚蹲在一旁,取出一只小袋子,轻声问道:“我从五彩天下那边带来的,合适吗?”
陈平安转头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
宁姚松了口气。
接过那只袋子,将里边的泥土倒出,轻轻拍打几分,微微夯实坟头。
陈平安红了眼睛,嗓音沙哑,只是喊了两声爹、娘,好像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嘴唇微动,低声喃喃。
好像是在十四岁那一年,草鞋少年才第一次正式出远门。
开始离乡远游。
但是陈平安没有与任何说过,哪怕是宁姚,刘羡阳,都没有说过。
其实就是来时的脚下这条路,当年在街坊邻居的帮忙下,一个面黄肌瘦的草鞋孩子,走在灵柩的最前方。
那条路,从泥瓶巷一直走到这里,才是陈平安这辈子一场最远的远游。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这次上坟,身边多了她,一定会娶进家门的心爱女子,宁姚。
陈平安再取出一壶酒,洒在坟头之后,将酒壶轻轻放在脚边的泥地里。
男人蹲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细细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渗出。
好像直到今天这一刻,当年的小平安,如今的陈平安,真的成家立业了。
才真的敢在爹娘的坟头这边,与他们说自己过得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