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平安却希望自己的本心,只是一盏油灯,在泥瓶巷家徒四壁的祖宅,桌上放着它,自己可以通过那点光明,看到那些与自己作伴的尘埃与飞蛾,若是有客人来家里了,便可以看到黄泥窗台上,他陈平安在那边摆放着一只粗劣小陶盆,里边有一棵摇曳生姿的小草。
陈平安趴在桌上。
下巴搁放在手背上,陈平安凝望着那盏灯火。
他其实隐约知道,有一件事情,正在等着自己去面对。
陈平安想了许多种可能性,觉得都不怕。
唯独一件事,一个人。
让陈平安不敢去多想。
天底下的道理,没有亲疏之别,这是他陈平安自己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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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蓦然惊醒坐起身,像是做了个噩梦。
她想了想,却已经忘记噩梦的内容,她抆去额头汗水,还有些迷糊,便去找出一张符籙,贴在额头,倒头继续睡觉。
她能够看穿人心,看得到一个人的心境景象,比如老厨子朱敛的腥风血雨,唯有一座高楼屹立,比如崔东山的深潭幽幽,岸边有一本本散落在地的金色书籍。
她内心藏着一个最大的秘密,哪怕是师父陈平安,她都没有告诉。
她只要用心去看陈平安,她就会像是置身於一座小水井,仰头望去,大概是井口上摆放着一盏灯火,一团小小的光明,本该最让她这么个怕鬼怕黑的胆小鬼感到温暖和向往,可偏偏会让她在藕花福地好多次那样,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骄阳,会让她看得眼眶灼烧、泪水直流,却每次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又忍不住一直抬头去看。
当她低头望去,是井底水面上微漾的一轮明月,再下边,影影绰绰,好像游曳着存在了一条本该很可怕、却让她尤为心生亲近的蛟龙。
师父心中的这口水井,井水在往上蔓延。
可能有一天,水中明月就会与那盏井口上的灯火相逢。
裴钱在酣睡中,下意识伸手放在心口,那儿贴身藏着一只崔东山教给她的小锦囊,说是以后哪天她师父伤透了心,很生气,她就要拿出来交给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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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一夜没睡。
临时起意,不再紫阳府逗留,要动身赶路,就让朱敛与管事知会一声,算是与吴懿打声招呼。
不曾想府主黄楮迅速赶来,竭力挽留陈平安,说是陈平安假如就这么离开紫阳府,他这个府主就可以引咎辞去了,不管如何,都要陈平安再待个一两天,他好让人带着陈平安去浏览紫阳府附近的风景。再就是告诉陈平安一个消息,元君老祖宗已经去往寒食江,但是老祖宗临行前放出话来,陈平安他们离开紫阳府之时,可以从紫气宫藏宝阁一到四楼,各自挑选一件东西,作为紫阳府的送客赠礼,若是陈平安不收下,也行,他这个府主就当着陈平安的面,挑选四件最珍贵的,当场砸烂便是。
陈平安越来越猜不出吴懿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种死皮赖脸的热情待客,太不合情理了,就算是魏檗都绝对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陈平安自然是想要立即离开这座是非之地,管你黄楮砸不砸掉四件珍宝,前有吴懿无事献殷勤,后有萧鸾夫人夜访敲门,陈平安实在是对这座紫阳府有了心理阴影。
但是黄楮似乎早有预料,半点脸皮都不要了,也学自家老祖宗摆出一副无赖嘴脸,说我黄楮还能不能当府主,全在陈公子一念之间,难道一两天的游山玩水,让紫阳府略尽地主之谊,陈公子都不肯答应?眼睁睁看着他黄楮丢掉府主之位?
陈平安与朱敛石柔商量后,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答应黄楮多待一天,看看附近的风景。
结果当紫阳府派了个人担任领路后,陈平安就悔青了肠子,朱敛则明显有些幸灾乐祸,没觉得是什么坏事。
原来是那位恢复雍容风范的萧鸾夫人,负责带着陈平安一行人游览山水。
陈平安硬着头皮,乘坐一艘停靠在铁券河畔的楼船,往上游驶去。
夜幕中。
一行人返回紫阳府。
吴懿站在萧鸾的住处小院,笑问道:“怎么样?”
萧鸾夫人欲言又止。
吴懿神色不悦道:“直说便是!”
萧鸾夫人叹了口气,“这一路,任由我百般暗示,之后更是坦诚相见,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思慕之情,陈平安从头到尾,都没给我好脸色,也不说话。只是在下船前,陈平安跟我说了两句话。”
吴懿好奇道:“哪两句。”
萧鸾夫人苦笑道:“第一句话,‘萧鸾夫人,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死我’?”
吴懿一头雾水。
萧鸾夫人有些惴惴不安,“第二句话,陈平安说得很认真,‘你再这样纠缠,我就一拳打死你’。”
吴懿伸出两根手指,揉着太阳穴。
萧鸾夫人掩嘴娇笑,蓦然间风情流泻,然后敛了敛妩媚神色,拍了拍胸脯,轻声道:“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所以我怕是真怕,可我还真有些不服气呢,不过我也知道,这次我注定是要与天大机缘抆肩而过了。”
萧鸾夫人毕恭毕敬向吴懿鞠躬赔罪。
吴懿斜眼瞧着萧鸾夫人,“你倒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萧鸾愣了一下,一下子醒悟过来,偷偷看了眼身材高挑略显消瘦的吴懿,萧鸾赶紧收回视线,她有些难为情。
吴懿恼火道:“他陈平安就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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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敛一直偷着笑,陪着陈平安站在四楼廊道。
朱敛实在忍不住笑出声,问道:“少爷,碰上这等没头没脑的艳福,作何感想?”
陈平安黑着脸道:“江湖险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