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少年站在廊道中央,与朱河对峙。
少年对少女轻声道:“你会死的。”
朱鹿心一沉。
她爹和陈平安相距约莫十五步。
陈平安虽然武道境界不高,但是身形矫健,少女见识过。
她有些恼火,爹就不应该这么光明正大出现在那么远的地方。
生死之争,讲什么高手风范?!
朱鹿扭头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她望向父亲,提醒道:“爹,今天你要是不出手,我就死给你看!不管如何,先把陈平安拿下再说!”
至於拿下之后,她爹不愿出手杀人,她来便是。
朱鹿早已强提一口气,随时准备应对陈平安拿她要挟父亲。
她爹曾经无意间说过,一旦对上这个出身泥瓶巷的低贱胚子,若是点到即止的武学切磋,她有胜算,但是生死搏杀,她必死无疑。起先她是半点不信,但是那场发生在棋墩山石坪的风波,当她与白蟒对峙,朱鹿吓得毫无斗志,只能束手待毙,反观陈平安无论是胆识气魄,还是对时机的把握,全在她朱鹿之上。
这其实让她的习武之心,几乎绝望了,一旦心境崩碎,武道之路就算走到了尽头。
所以哪怕在进入红烛镇之前的棋墩山边界,土地爷魏檗送给他们人手一份临别赠礼,她在朱河的强硬要求下,拿到了那本所谓的仙家秘籍《紫气书》,无数人山下武人梦寐以求的武道宝典,少女其实并未提起多少的心气。
心气一事,自古易坠难提起。
这一切,粗糙汉子的朱河,醉心於武道攀登的纯粹武人,又如何晓得?
但是那封书信的到来,宛如自家公子在面授机宜,就像一场雪中送炭,让悟出其中玄机的少女,重新燃起希望,告诉自己,一定要习武,最少要成为爹那样的武道宗师,一定要在沙场立下汗马功劳,让那个“诰命夫人”来得天经地义。
尤其是他们父女二人,如今拥有了真武山英雄胆,和那部山上神仙手笔的《紫气书》,就像朱河亲口所说,如今他连第七境的风光,也敢去想一想了。那么她朱鹿,为何不敢去想一想自己以前不敢想的风光日子?
只是所有锦绣前程、所有阳关大道,建立在一个小小的前提上。
陈平安必须死。
所以自知正面搏杀不是少年对手的少女,需要一场暗处的袭杀,如少年揭穿的真相那样,她需要一把匕首。不凑巧,
不凑巧,兵器铺子关门歇业,买不到。
刚好他爹朱河说到与陈平安道歉一事,而陈平安与小姐李宝瓶,又提过要买糖葫芦。
匕首能杀人,冰糖葫芦的竹签子,用在二境巅峰的武人手里,也可以。
为了担心一根竹签容易折断,少女便借口带给陈平安李宝瓶两串,三根竹签握在一起,她不信还捅不穿少年的心窝。
环环相扣。
朱鹿之机敏急智,可见一斑。
那个从未露面的李家二公子,识人之明,用人之准,同样显而易见。
因为朱鹿真正的厉害之处,还在於她既给自己找了一条退路,又给身为武道五境的朱河,替她爹选择了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她死,或者陈平安死。
朱河望向那个束发别玉簪的贫寒少年,说了一个本该由他女儿诚心诚意说出口的三个字,“对不起。”
陈平安笑道:“没关系,路都是自己选的。”
草鞋少年不合常理的笑意,给人森寒之意。
这种荒诞感觉,不远处的少女尤为清晰。
当初在棋墩山辖境内,与朱河切磋之后,少年察觉到自己体内三座气府,竟然让那条横冲直撞的气机火龙,都只敢过门不入,陈平安直到那个时候,才意识到那三处,藏有三缕极小极小的剑气,与他心意牵连,使用起来,毫无门槛。
之后炸烂那条白蟒的头颅,少年用掉了一缕剑气。
为了活命,再用一缕剑气,陈平安觉得不亏。
但是少年觉得下一次动用剑气,必须要有赚才行,总这么不亏,也不是个事啊。
这场用心险恶的陷阱。
少女朱鹿说了很多很多。
陈平安不过开口数次,加在一起也没几个字。
所以少年觉得要说点什么,为自己,也为那位需要自己活着她才能活着的神仙姐姐,否则心里有些不痛快。
少年一只草鞋向前踏出,一只草鞋向后挪去。
少年双膝弯曲,身形下坠,双指并拢,直指廊道远处的男子,嘴唇微动。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祖荫庇佑,少女朱鹿没来由满怀惶恐,尖声喊道:“不要!”
朱河更是头皮发麻,堂堂武道五境的小宗师,竟是心神陷入泥泞,四肢丝毫动弹不得。
少年默念道:“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