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恒在一个多月前从知县位上退了下来,上面给的理由是先前的赈灾过程中修建某一段河堤时死了人。不管事情到底存在什么隐情,牵扯上人命,也就意味着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换在平时,这事最多也就是几句无关痛痒的斥责,然而遇上如今这种时局,若非新朝不杀士大夫的祖宗法令,孙恒恐怕已然死了。
纪文波是王凝推荐给孙恒的幕僚,平日里兼着苏家书院的先生,日子过的还算惬意。先前孙恒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因此早早托付纪文波给他引荐,纪文波虽说当时答应的有些随意,事实上确实认真在做的。
苏家书院当然不会舍掉一位曾经的知县当先生,对于他的到来当然是乐意之至,甚至薪酬都要比纪文波这样的元老都要高出一截。山长苏如宁亲自为孙恒接风洗尘,这一点倒教纪文波颇多感慨……
神武二年就这样入了深秋,天气转冷,原本炙热的某些情绪也渐渐被压了下来,日子过的闲碎,未曾切身感受过战火的江南,一切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宁静,歌颂太平的声音并又多了起来……
杭州,将军府,穆青青一早出了门,上街巡视了一阵,没多久并回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很少去上朝,整个青木寨派系的人也都感受到了她的意愿,对于朝堂已经敬而远之了。这一点外人自是看的出来,因此朝堂上颇多对穆青青等人的弹劾,甚至已经在有人给她安上了“许有不臣之心”这样的罪名。
资政殿大学士王凝听到这些风声,偶尔两人闲话时也会拿出来调侃几句,面对这样的打趣,穆青青并也会一脸天真的反问一句“不都是你教我的么!”
王凝被堵了话,并收了玩笑心思。
“秦王早些时候来找过我。”这话是某个秋日黄昏,太阳从墙头落下去的时候,穆青青突然提起的话,女子看向王凝的视线里,亦如夕阳一半落寞。
王凝推着轮椅靠近了些,院子里的竹林在风声中沙沙作响,偶尔有枯叶落了下来,掉在王凝盖着腿的毯子上……
穆青青下意识的走了过来,将叶子拿掉了……
王凝眼中讶异,想来是不习惯穆青青突然的女人韵味。
“有些事,我看不明白了……”穆青青开了口,“闽地那伙人,我将他们驱走,现在应该在西南瘴气弥漫的大山里,可能活不过这个秋天了……自从去年开始,我所见到的只是每天都在死人,有自己人,也有敌人,但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生长在这片天地里的人。曾经更是亲人……但这一年多,就是这些曾经的亲人,我们举起刀,毫无怜悯的砍下去,人头滚出去,炽热的血从断裂的脖颈间喷出来……”
穆青青看了王凝一眼睛,对于男子依旧平淡的表情略为意外,随即说到:“……进杭州之前,尽管上面说了不准扰民,然而不管出于威慑,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后来杀了很多人,这里面有很多其实只是无辜百姓……可是,如若不这样做,我们就不可能在杭州待下来,这一年,我们努力维持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局面……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对于至治境安民其实没一个懂的……所以你说的那个局面,我也知道……方伯很艰难,我想帮他……”
穆青青近乎是对过去做了一次很长的回顾,苦笑了一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赶鸭子上架,可这些事情,我们这只能继续做下去……”
王凝怔怔的看了穆青青一会,笑了笑,说到:“这本身是个破局,越挣扎只会陷入越深,我的意见还是抽身离开,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我们至少应该先考虑如何保存自己!”
穆青青没有接话,过了一会,突然说到:“我听说你会写诗,给我也写一首吧!”
王凝嘿然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知你在哪听来的谣言。”
穆青青道:“你写不写?”
王凝想了想:“我真不会。”
穆青青似乎有些失望,没有再强求,“包不破那里,我会回绝掉,之后我们可能会站到对立面,可能会死很多人……你找个时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