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四月之后,南方早已经花红柳绿,莺飞草长,一片欣欣向荣之意,纵然在连番的战乱之下,田间地头不怎么见得到稻谷翠绿,然而上天到底还是没有遗忘这片土地,因此给予了很多恩赐。
连绵一个多月的小雨之后,洗净了满目疮痍的伤痕,哪怕仅仅只是荒草疯长。
往北方过去,则是另外一番风景,越往北越发显得枯寂荒凉,到了吕梁一带,这种荒寂达到了极端,放眼望去,除了黄土基本看不到什么绿色的东西,偶有几株小树,挣扎着吐露出几片绿色,看起来却也是摇摇欲坠。纵横的沟壑像是一道道犁过的疤痕,那样的触目惊心。
建在半山的寨子连绵成片,凌乱的镶嵌在黄土之间,人为的栽种下一些树木,却也因为春天来的太晚没有任何表现,倒仿若是迟暮的老人,在仍旧寂冷的寒风中哆嗦着身子。
建筑只是简单的搭建起来,事先也不像是做过规划,从上方看下去,还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见多了南方那些规划整洁,精雕细琢的园林,席文初次见到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不知所云。这些房子在他眼里简直还不如南方偏远乡下的寻常农家的猪圈。
然而对于更北方过来的那些人来说,这里无疑是乐土,是安身之所。
往后因为云记的关系,席文经常往来,倒也看得习惯了。加之在北方这么长时间,见过比这里更加可怖艰难的环境之后,他已经能够明白眼前这女子话中的意思。
“……寨子现在已经有了两千多人,如果加上外围那些,少说也是三千多了,如今大家虽然过的很难,但至少还能活着……”女子淡淡的开了口,事实上从先前就是她一直在说,席文只是负责安静听着。
“前些日子出去的时候,翻过那条梁子……”陆红樱抬手指了指,“我见到的都是枯骨腐尸,这段时间还好,去年的时候,戎人过来打草谷,逼着那些百姓离乡背井,路上不知死了多少,能够到这吕梁的,实际上已经十步存一……如今整个北方,像真定府,大名府,太原府这些地方,存活下来的百姓也不剩多少了……”
陆红樱顿了顿,“所以这段时间里附近很多小寨子的人都过来投,大家都过不下去了,就算是这些强盗山匪,也没了给他们烧杀抢掠的地方了……寨子因为云记的缘故,多多少少还坚持了下来……”
陆红樱凄然一笑,目光落在寨子外围不远处的谷底里,那里也简易的搭了帐篷,此时偶尔有烟升了起来。
陆红樱道:“从一个月之前,收到席掌柜的来信,我们已经不敢再接纳新人了,外面那些人却没有离去,反倒是在那边住了下来,也许是觉得我不会见死不救……”陆红樱自嘲的笑笑,眼色沧桑:“据说已经有人易子而食……”
陆红樱转过头来,憔悴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操劳竟然是多了几个雀斑,乍一看倒有几分俏皮。
她的眼里始终蒙着一层水雾,可能是风沙太急有些迷眼。
席文目光也从对面收了回来,却也没有躲开陆红樱的目光,郑重开口道:“就算如此,东家的意思也是让你先离开,至少往南边去一些……”
陆红樱摇摇头,有些生气,咕哝道:“当初是他叫我来北方的,现在又要我回去,他以为他是谁啊……”说到这里,她并又笑了起来,乍然有几分开心的样子,“……当年弥勒教攻进城里的时候,他曾问我,对于弥勒教做的那些事情还认不认同,当时我确实没办法回答他,甚至到了现在我也没办法回答……当时我说我们在南边过的很苦……后来来了这里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苦……北方确实很苦,苦得太容易就死人……我也知道自己一介女流,没什么本事,在这种整个天下都艰难得要碎掉的时候,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山下这些人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人是相信我的,他们把命托给我,我怎么可能扔下不管?”
女子不是质问,而是在平淡的叙说着这样一个事实。席文怔怔的看着她,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