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妍离开之后,秦老静坐了一会,再又回到了书房,看着面前摊开的信纸,终究提了笔。
远在杭州的王凝还不知道秦老这封信里将他给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而近乎是同样的时间,远在儋州的苏学士站在自己那三间破草屋子跟前,遥望着北方。
基于儋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就算是朝廷对这边也近乎是顾及不了,一直以来也只是将这地方作为发配流放之地,一般来说能来到这里的官员,不管之前做着多大的官,到了儋州基本也意味着很难再复起了,苏睢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对这个家国的激情。
儋州属于边缘荒蛮之地方,在他到来之前可谓就是一片化外蛮夷之地,人教未开,因此他倒也真的极大发扬了“在其位谋其政”的优良作风,很是认真的做着他觉得能做的事。
苏睢作为新朝数一数二的大文豪,到了儋州自然不会放过教育这一块,因此开了学堂,几年下来还是有了一些成效。对于整个儋州而言,他如今已经是比皇帝还要高尚的人,因此哪怕他在儋州只有简陋茅屋三间,倒也乐得安逸。
可近些年那些昔日同僚偶尔寄过来的信里,每每提及朝廷的事,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大多数时候就像那汹涌澎湃的潮水,大起大落。
按理说这些年的经历足以叫他看清楚这些东西了,但到底还是逃不过去,因此近段时间,他往京城去的折子越发紧凑,当中说的事情也越来越直白,他知道这样下去难免要被皇帝厌恶,但无论是朝廷,还是他,在他眼里都已经到了不得不下决心的时候了。
他能在几年之间,从一个吏部侍郎一贬再贬低,直贬到一个小小团练副使,也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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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凝接下了方明冶的任命,在接到谕令的第三天,他并到了知为书院所在的吴山。临来时倒是用了公权抽调了秦浩然跟他过来,用的名义倒也是冠冕堂皇,知为书院射科教习。
秦浩然有些反抗,却到底被穆青青压了下去,所以不情不愿的跟了过来。
这个时节,所谓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已经有了主次之分,类似射乐二艺基本上已经不怎么受读书人待见了,因此对于所谓射科教习的名头秦浩然很鄙夷,心里也是打定了主意,这一定是王凝公报私仇。
吴山距离杭州主城有一段距离,在江南这等到处是山的地方,能够有个名称足以说明它的规模,所谓的知为书院原本是吴山上的一个寺庙,因为如今整个大周朝都信奉弥勒教,寺庙道观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因此这座香火鼎盛的寺庙最后被强征了去。
见到这座刚刚成立的书院的时候,王凝倒也佩服方明冶的决心,毕竟大业尚在草创之期,他却舍得花这么大的力气兴教育,可见还是很有远见的。
当然了,与新朝不同,如今的大周朝堂上还是武将吃香,至于读书人倒不见得地位有多高,不过因为如今的周边原本就是新朝里硬生生“分”出来的,倒也继承了新朝读书人的那些脾气。
新局面之下,倒也有些读书人跃跃欲试的。
王凝对这些倒也看得明白。
他如今作为这知为书院的山长,倒也真的是个很了不得的地位,也足以向世人表明他在周朝皇帝心中的地位。
当然这些地位自然也被扯上了安国公主的关系。
王凝对于这些也是明白的。
知为书院同样草创之初,因此很多东西还没能进入正轨。无论是书院的先生还是学生都还等着他这个山长做出决定。
王凝也明白,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什么真正能够称得上可用的人愿意投入周朝的怀抱,因此他也不着急,一切按部就班,每天打发了方明冶安排过来的那几个教习遍访杭州乃至整个大周朝控制地界的有名望的儒生。至于生源方面,暂时也只能请求方明冶下一封谕令,强行将周朝官员将领的适龄子弟安排过来。
之后就是安排课程了。
王凝并也临时组建了个筹备会,倒是一切做的有模有样。
此番做派之下,确实两边不讨好了。对于周朝而言,他是谄媚狗,对于新朝而言,他是卖国贼。
王凝煞是体验了一把真正意味上的里外不是人。
因此倒是被秦浩然狠狠的讥讽了一番。
到了年尾,自然不可能开课,初步开山的时间也是定在了明年,王凝对于秦浩然的讥讽如若未见,只是使唤起来越发变本加厉,秦浩然心里憋着一股气,却一直不敢发出来。
这一日,从杭州往吴山去的路上,王凝终于遇到了杀机。作为整个新朝士林眼下最想杀死的人,他身边一直都危机不断,像样的刺杀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发生了十几起,方明冶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应该注意的大问题,因此给王凝身边安排的护卫也越来越多,但这并不妨碍某些“为国为民”的大义之辈宣示正义。
王凝颇为头痛,倒不是担心他自己,反是担心远在江宁的妻子,因此他给秦老写的信里也毫不掩饰这份担心,亲老头也觉得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王凝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官道边上,放眼望去皆是荒芜,偶尔见到整理田地的百姓,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景象。
手下的人都忙着处理刚才刺杀的痕迹,毕竟总不能放任那些尸体就那样躺在路中间。
秦浩然走到他身边,这位在跟着他半个多月之后也承认了自己如今的护卫身份,不承认也不行啊,穆青青那里给他下了死命令。另一方面,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明白了王凝如今身处的事怎样一种境地,心里虽然不认同,但到底也不能放任王凝死去,心里大抵则是安慰自己“我秦浩然罩着的人,要是被人杀死了,岂不是说明我很没用?”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以发生的。
他看着王凝,开口道:“还去吗?”
王凝回身看了眼已经被清扫干净的官道,青石板已经现出了原本的痕迹,沧桑而又斑驳,甚至因为刚才清洗的力度有点大,没了灰尘之后,显得很是透亮。
有风吹了过来,像是从远处带来了一丝潮湿,这边的空气变得湿润了几分,这算是难得的温柔了吧。
目光收了回来,王凝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眉头也舒展而开,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某种负担:“还是要去的,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倒也能够应付,只是这次过来的人……”后面的话王凝没有再说下去,心情似乎再次变得繁重起来,转过身去,还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