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这个年纪,经历过世事沧桑,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许年,唯一不变的是对那一份读书人的责任的认同,自身眼下做不了什么事,倒也打起后辈的主意。当然了以往见过不少有才学的青年才俊,处世为人也可圈可点,秦老爱才倒也没有像对待王凝这样急切过。
或者真就是老人家看不惯他闲散慵懒,在这动荡的局势下,过得潇洒出尘如仙。
于是老人家心里不平衡,并也想给他找点事做,至于王凝的才学,不说也罢。
老人见文不成,立马换了个方向:“老夫在军队里尚且还有几分面子,要不你北上,老夫帮你谋一职司?你这年纪轻轻,坐吃等死,也不是常法!”
王凝不待说话,他旁边的大郎扯了扯他的衣角,而后看向秦老,尽管老人家说话还客气,但对于老人家把大哥往死路上送他还是愤愤不平。
大郎上前半步,道:“哪有将人往那边送的……莫说大哥这细皮嫩肉的南方人,就是像我这种粗糙汉子,在北方都活不下去……”大郎瞪了老头几眼,转而劝王凝,“大哥,你要信我,那边天天打战,不是跟北戎、西凉打,就是窝里斗……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当官的,为了政绩,将百姓砍了头冒充敌首,骗军功升职……”
“真有此事?”大郎还没说话,秦老已经站了起来,双股颤颤。
大郎瞥了一眼,没有理会,正要接着说却被王凝给打断了。
王凝看着秦老,笑到:“他脑子不灵光,老人家可别误会了!”
“怎能误会?这事先前并有传言,只是老夫不信罢了!”老人家骤然神色凄凉下去,颓然坐了回去,枯瘦的双手捏着扶手,心神激荡。
王凝走近了些,开口道:“寻常年景都有些山匪马贼,莫说这几年这种大灾之下,想活下去,朝廷救济不及时、不用心,死了一些人,剩下的人为了活路,铤而走险也是常事……在此之下,成了暴民,官兵出来镇压,也算是维护治安了……”
秦老眼窝子陷了进去,原本任上,经过这么多年,本也深知这大恶之下是怎样的炼狱,但到底因为读书人的那恻隐之心,想着总也不至于是如此残酷的局面。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啊。
“老人家莫要自责了,这些事大多都是惯例……说句冒犯的话,新朝的军队也就能欺负下百姓,真要让他们与北戎、与西凉打,简直就是笑话了。”
王凝蹲了片刻,道:“我在凉州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年……”王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面上苦涩起来,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叹了一声,还是继续说了起来:“凉州算是边境了,这些年好些战都在那边打的,那边的百姓都没个过日子的地方了……村子大多都是空了的,除了些老弱病残,走不掉的,他们啊,连等死都很艰难……”
“西北一地,凉州有凉王府,延州有种家,还有丰州的折家,加上晋宁军,抵御外敌之余,大部分的时间到底是花了大心思扩张和巩固自家地盘……”王凝咧着嘴笑笑,抬眼看着秦老,“世俗小百姓,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倒不如说死了也好。”
秦老气息微滞,没有说话,过了半晌,王凝不说了,他悠悠站起身来:“知道这些?你就心灰意冷了?”
王凝道:“初时或许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毕竟受不了那些人死在自己身边,确实也努力过,但人力有限,又哪里抵挡得了世道洪流?秦老,人生几十载,其实不长,真就要做些事,也是不够的……哪怕北戎打过来,朝廷赔款割地,姑且也能苟延残喘的过个几十年……将来某天,真过了黄河,过了长江……”王凝垂下头去,声线已经哽咽起来,“那时候,我也死了,也就顾不上那尸山血海……”
秦老目现怒气,片刻后失望的看了王凝一眼,淡淡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朝廷软弱,但泱泱大国,怎能失了骨气?一生几十载固然不长,可也足够做很多事了,哪怕只是一个火种,有人播下,有人呵护,将来某天就可能燃成熊熊天火……”
“眼前朝廷积弱,无力北伐,甚至挡不住试图闯进家门的恶狗……可这十几年来,从范公以来,已经有很多人在力争改变这种局面,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确实,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钱买和平,然而若无一个良好的局面,又谈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