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白灰围墙,云浪一样起伏的泥鳅脊,外敷鳞栉青瓦。入门就是开阔的庭院与开满奇花异草的花园,四周点缀着一株株高大的松柏老槐。
庭院不知几进,被简家管事领着进来,只看到围着花园一圈,就是一栋栋比地高出很多,首尾相连的连体木楼,低则双层翻山,中央三层翘飞檐。
拾木阶而上,就走入了长长的半覆式廊道之内,脚下是包浆条木地板,左手边是廊外观景朱红栏杆,栏外樱树犹在花已谢,只余道道斜枝风中摇曳。
透过枝头远望,就是庭院内一片片盛开的月见草,虞美人,鸢尾花,姹紫嫣红,蝶飞蜂绕。
李轩单用眼,就能闻见一片芬芳,沁人心脾,使人神怡。
廊道右手边,是一道道一人多高的横拉门,门外在简家女仆的伺候下,除履而入,脚下是铺满整个阁间的实木地板,鼻间浮过的是一缕暗香。
然后,李轩看见了一个类人形蚕茧。
正对拉门一张黑漆矮几,一个头戴玄色高冠,身着蓬松白色锦帛,手打雉尾扇的家伙,跪坐矮几之后,正一脸倨傲的看着他。
简雍很调皮,跪坐都抬着下巴,用居高临下的蔑视眼神瞄他不说,嘴还闲不住,左手打扇,右手时不时从矮几上的小瓷坛里,捏个果仁朝嘴里搁。
不知道是什么果仁,只知道味道多半不错,看起来简雍嚼得非常快乐,腮帮子鼓鼓,三缕老鼠须一颤二悠。
“宪和公在上,李轩有礼。”
虽然面前这个穿的跟个蚕一样的家伙,与李轩脑子里的简雍形象差别很大,可长期饭票在前,他还是恭恭敬敬的抱拳深施一礼。
“你这是什么礼啊?”
简雍扇敲矮几,斜脸看了眼李轩,又捏了个果仁扔进嘴,咀嚼着问,“哪学来的?”
“不对么?”
李轩闻声一愣,赶紧把双手抬到额前双眉上方,感觉高度不够,又高举了点,再鞠躬拜下,拜完保持姿势不变,斜了下脸问,“这下姿势可到位?”
“噗。”
简雍斜脸吐了口果渣,同样与李轩一个方向斜脸,四目相对,“你逗我玩呢吧?”
“宪和公何出此言?”
为表示恭敬,李轩躬身到地,斜脸眼睛朝上看,姿势保持不变。
简雍同样执着,在矮几后也是一个歪身三十度以上的造型,以不变的风度,斜脸四目直对:“你肤白齿锆,牙整无磨,手若涂脂,十甲有泽,脖颈四躯不见汗痕,自是从小锦衣玉食,怕是农活都没干过一天,你跟我装什么文盲?”
“我真不识字儿!”
李轩一捂脸,心中的凄苦谁人知。
“你呀,是骗不了我的,黔首怎会一身卓尔不凡,顾盼自豪间毫无胆小甚微之念?草民入堂,岂敢安步趋前,与吾平视?”
简雍捏了个果仁进嘴,老鼠须一抖,似觉歪的别扭,干脆一肘枕在地板,摆了个睡罗汉的造型,抬眼轻瞥,“你小觑我一介商贾是吧?别否认,你明眉之下自信的双眸,刚毅的嘴角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你。”
“我想把自己卖给你。”
李轩快哭出来了,他刻意恭顺无比,怎会被看成小觑?真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吹跑了武媚娘!
“你岁尚浅,莫效狂士。”
睡罗汉简雍翘起了一条腿,弹了个果仁仰脸用嘴接住,咀嚼中脸上浮出了一抹回忆之色,“想我当年,散髻当发,自诩狂士,以为疏狂在胸,虎躬吐握之能。三寸舌簧在口,龙蟠凤逸权衡。自然蟑螂不怕,雨天不愁,天下任走。”
顿了顿,唏嘘长叹,“唉,想我简雍,才辩撼动天地,笔参无穷造化,本应名动诸侯,代天教化。一卷疏狂在手,过眼繁华随风,从此红尘万象于我只是朝露昙花,灵河一念即渡,手拈彼岸花,曼珠沙华……”
李轩一头冷汗,看着一脸自恋的简雍,心中马勒戈壁的大戈壁上掀起了漫漫狂沙,一万头草泥马连滚带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