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燃着明亮且又柔和的光芒,淡淡在男人的面庞上涂出一层温暖的颜色,左边的脸上突兀地横着那么一道黑绿色的伤口,划痕不浅,很有点儿触目惊心,尤其是横在晶莹如玉的肌肤间,使得对比格外强烈,也越发显得狰狞,北堂戎渡给对方一边上药,一边有些懊恼地道:“唔,是我下手重了……”他靠得很近,呼吸所吐出的温暖气息微微拂动了男人的睫毛,令北堂尊越本能地觉得痒,遂下意识地撇开头,道:“好了。”北堂戎渡用还拿着木棍的左手去扳男人的脸,不悦地道:“哎,别动,还没好呢……一点儿也不配合一下。”说着,又仔细用药膏在上面抹了抹,这才算是上好了药。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室中就好象静了下来,有些怪异地没有人谈起什么话题,北堂戎渡把上药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又看了看时辰,见已经不算早了,况且今夜也确实有些累,便钻进被窝里躺下,打了个呵欠,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声,道:“爹,我累了……”北堂尊越的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柔软之色,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额间发丝,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和语气道:“……要睡觉?”北堂戎渡微微摇一下头,半合起眼睛,用左手松松抓住了男人的一只手,道:“你先别走,陪我说说话罢……好不好?”
少年温热的手掌搭在男人的手背上,北堂尊越似乎是顿了一下,然后目光就渐渐柔和下来,反手捉住了北堂戎渡比自己足足小了一圈的左手,低笑着调侃道:“怎么,这是在跟本座撒娇么……你都多大了。”听他一说,北堂戎渡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竟然表现得当真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向大人撒娇,饶是他一向脸皮够坚够厚,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困窘,微觉不好意思,遂左手下意识地一动,就想要缩回手去,但北堂尊越却已经握紧了他的手,比少年大上许多的掌心又热又暖,轻笑道:“害臊了?在本座面前,即便你七老八十,也还是小,眼下不过是撒个娇,又有什么好臊的。”
北堂戎渡不说话了,手指搭在男人手腕上戴着的一挂翡翠镶珠松石珠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笑吟吟地故意道:“呐,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你说我还小,那你……就给我讲个故事罢。”北堂尊越没有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得微微愕然:“……什么?”北堂戎渡满嘴随口胡掰,却说得跟真的一样,煞有介事地道:“我小时候睡觉之前,要么是娘,要么是丫头们,都是有人给讲故事的,来哄我睡觉……你是我爹,可从来却也没见你给我讲过。”北堂尊越虽说眼下活到三十岁,可他会讲什么见鬼的故事才怪,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在难为他,因此北堂尊越先前一瞬间的微愕之后,就不耐烦地一口回绝道:“本座不会。”
“你怎么这样呐,我现在可是还伤着呢,你却连哄哄孩子都不乐意……”北堂戎渡摇了摇北堂尊越的手,眼底隐蔽地闪过一丝促狭之色,低低笑道:“说说呗,随便讲点儿什么都行。”北堂尊越皱了皱眉,似乎是被缠得不耐烦:“不是说累了?怎么还不睡!”北堂戎渡侧头躺着,半闭着一双眼睛,轻声咕哝道:“别打岔……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罢,嗯?”
……
窗外月色清冷,灯光中,室内极静,只间或听见男人隐约的低沉娓叙之声,烛光温平间,火焰依稀逐渐成了一种染着暖意的淡橘色,照亮了男人英俊以极的面孔。
“……因此本座当时,便……”北堂尊越的声音逐渐放低,终于止住了,金色的凤目看了看面前似乎已经睡着的少年,一只手伸了出去,轻轻抚摸着对方漆黑的额发。
北堂戎渡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脸上的表情安静又祥和,带着一点儿心满意足的味道,柔软的淡红唇瓣微微抿着,乌黑的头发顺从地散落在枕头上,越发使得模样无害而又单纯,仿佛睡得很熟。北堂尊越看着他,仿佛是什么也没有想,又仿佛是若有所思,一时间找不到半丝睡意,温暖光线里的面孔上敛去张狂和狷佞,令原本深邃的眼底越发深不可测,也许那是慈爱,也许是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某样东西,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含义不明,连自己也没有发觉,只是半隐在阴影里,窥伺着某个时机蠢蠢欲动……北堂尊越摸了摸少年的头发,眼底最深处的什么东西毫无痕迹地一闪而过,就连本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再次被敛没……
此时夜色已深,然而北堂尊越却没有走,他低头看了看少年正揪着他一角衣袖的左手,似乎是想了想,既而便无声地脱去外衣,躺到床上,伸手将身边的北堂戎渡揽进怀里,就像是在少年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北堂戎渡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闭着眼依稀往男人怀里靠了靠,一如本能……北堂尊越的眼神因少年这个潜意识里的小动作而柔和起来,他突然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的这个孩子天生骄傲又顽固,想要使之低头,唯有春风化雨般地逐渐渗透侵入,而并非是强硬且粗暴地征服。
那孩子在他怀里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又轻微,北堂尊越看着少年,无声地笑了笑,全然没有发觉到此刻自己已经被对方占据了全部的心神,投入了太多的注意力,他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这样安宁的场景是非常令人熨帖的,熨帖得让先前的所有不安和愤怒都平息了下去——一想到今夜几乎有可能失去这孩子,哪怕是仅仅只有一丝的可能,北堂尊越就有一种残忍的冲动,极端嗜血地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放手杀戮的强烈欲望。
北堂戎渡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想些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微微调整了一下在男人怀里的姿势,寻出最舒服的位置,继续熟睡,但北堂尊越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盯住了少年的脸,一双原本半敛着的凤目中,流转着一丝极暗极深的色泽,寓意不明,模糊不清。
少年的唇生得极好,湿润且菲薄,一如那个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中的夜晚,那样让全身都颤栗起来的激烈深吻,以及随之而来的强烈刺激,时而轻柔,时而暴烈,还依稀残存在唇齿之间,红嫩的舌头,低声的本能低呜,柔韧而又青涩未成熟的修长身体,无论是少年的反抗还是顺从,都令人愉悦得连毛孔都尽数张开,明明荒唐,却根本无法去刻意忘记其中的任何过程与细节……
北堂尊越目色深沉,看着怀里的孩子,在那一夜之前,他从来没有清晰地感觉到酒原来是如此让人惊心的东西,能催化出令人没有丝毫理智可言的行为,他可以不在乎这有些荒唐的一时醉中迷乱,但他的这个孩子不同,就好象无论这孩子表面上表现得如何不在意,但他依然很清楚,他的儿子对于自己那个由兄妹所生的离奇身世,是怎样的讳莫如深,如果得知了那一夜的荒唐行为,又会是怎样的难堪和沉默……所以这一切,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知道——
这其实真的可笑又可怜,做父亲的从来不会告诉儿子,你看,我是多么的对你疼爱又怜惜,简直是捧在了手心里,哪怕就算是有时候疾言厉色一些,自以为是一点,其实也统统都只是面硬心软而已……
少年安稳地睡在男人怀里,没有防备,没有警惕,似乎是下意识地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是因为本能地清楚父亲在这里,完全有所依靠的缘故么?北堂尊越满意于这样的猜测,他低头看了看少年熟睡中的的面孔,忽然想起从前对方还是婴孩时那白白胖胖,还散发着奶香的嫩脸蛋儿……北堂尊越缓缓靠近,在即将碰上少年的肌肤之际,依稀顿了一瞬,短暂得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然后薄唇就在那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亲,再往下略移上半寸,就是少年水红色的唇角,只是到底男人那削薄的唇还是没有偏移过去,哪怕仅仅只是咫尺……
可就是这样下意识地一迟疑,只差半点,就差了何止千里万里,一点慈父的心情与不能对外人道也的冥冥黑邃幽深欲望,往往也就隔着这一分几乎可以忽视的距离,往前亦或往后一步,都是截然不同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