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问他?”我本来已经对弥勒道了歉,而且全神贯注都在倾听七奶奶的讲述,但是七奶奶的话锋猛然一转,我不由自主就转头再次望向弥勒。
弥勒一直都在一言不发的听,听七奶奶说到这儿,他抬起头,凝视我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心里疑窦丛生,不得不又一次开始猜测,弥勒,他到底是谁?
“实话说吧。”七奶奶道:“给宋百义下令的,肯定是七门的长门,庞独早就去镇河了,他不知道这事,宋百义不管,老六也不管,他们都是接了令的。老六那样的人,可能随便听人使唤吗?要是猜的不错,下令的人,肯定是庞大。”
“没错啊。”弥勒勉强笑了笑,对七奶奶道:“猜的很准,老奶奶,七门的事情,你知道的很多。”
“弥勒,这是怎么回事!”我道:“你也该说点什么了。”
“我不说,这老奶奶已经替我说了,话说到这地步,还藏着就没意思了。”弥勒的表情说不上是酸还是苦,望着我,道:“水娃,长门大爷当年西去的时候,给七门的几个人下了令,与其说是令,不如说是一个局。”
河凫子七门从来不依仗别人,跟老鬼和爷爷的秉性一样,不管敌人有多少,我只一个人,风来挡风,雨来挡雨。但是七门的势力太单薄,当年圣域出了个顶尖的人物仲虎,对七门是巨大的威胁,庞大不想西行,然而不出手,没人可以抗衡仲虎。他一走,老鬼又去镇河,七门群龙无首,难免会遭人算计。
“你打不过一个人,怎么办?”弥勒道:“只有一个办法,忍。”
忍,就是庞大最后能想出的办法,只有忍,彻底忍下去,才能让所有对七门怀着敌意的人放松警惕。
这一刻,我突然察觉到,庞大的用意,跟爷爷的用意,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有忍!让人觉得,我们七门几个重要的人全部都死绝了,对手才会麻痹!”弥勒说着说着,不知道触动了心底什么东西,眼圈一下就红了:“水娃,你怪我不?怪我瞒你不?”
“我不怪你。”说到底,我其实还是个容易动情的人,看着弥勒眼圈红了,又想起他身上大大小小一堆伤痕,鼻子也觉得发酸,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是好兄弟,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弥勒红着眼圈,自嘲般的一笑,声音发颤:“我娘是个普通人,很早就过世了,我爹不人不鬼,长这么大,一共见过他三次,每次见面,说话不过十多句,他就会抱着我,自己流眼泪。但是我不怨他,我知道,他身上背着多重的包袱。七门的祖爷们把这个包袱传下来,我们就要去背!有时候,受了伤,自己一个人躲着去裹伤,心里苦,也委屈,河滩那么多村子,跟我年纪差不多的,都当爹抱娃娃,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和和美美,我凭什么就要过这样的日子?水娃,你知道么?为什么我们要过这样的日子?”
我让弥勒说的心里一个劲儿的发酸,七门的人,都那么惨,要么死了儿子,要么没了爹,却仍然不肯停歇,在这条路上不知疲倦的走着。
“什么都不为,就因为我们的命是注定的,生在七门,就是七门的人!死了,是七门的鬼!”弥勒慢慢伸出手,按住我的肩膀,用力摇了摇,道:“不瞒你,我姓庞。”
“你真的是?”
“这老奶奶说的庞狗子,就是我爹,长门庞独,是我爷爷,以前的大掌灯庞大,是我太爷。”
我的心一下就豁然了,通亮的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还有感动,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顿时粉碎,无影无踪。看着圆圆脸的弥勒,我欢喜的无以复加。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他果然是好兄弟!我们七门的好兄弟!
“老辈们,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弥勒的眼圈越来越红,道:“你,见过我爷的对吗?他身子骨还硬朗?还结实着呢对吗?”
“结实的很,硬朗的很,再活一百年都没问题!”我刚一欢喜,又觉得难受,老鬼的命为什么那么苦,他儿子其实没死,孙子已经这么大了,但是他还是带着数都数不完的伤怀,一个人走上了前往西边的路。
“这些事,我爷不知道,六爷可能也没顾得上说。”弥勒缓了口气,道:“太爷当年走的时候,有人问他,这些个话,等到我爷镇河出来的时候,要不要转述给他。太爷当时想了想,淡淡说了一句,镇河是个辛苦活,七门中人不分你家我家,谁镇不是镇?”
庞大应该是七门这些年来最厉害的人,也想的最远。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他西行了,七门没有大掌灯,没有长门,下头的人,谁还会自愿过去替换着镇河?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又不短,却足以让人熬白了头发。庞大走的时候,已经料到了不会有人去接替老鬼,他知道,自己那个苦命的儿子,可能要在河里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