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真人咕咚咽了口唾沫,道:“化人场。”
一听到这三个字,连我都有点胆战心惊。对现在的人来说,化人场可能已经非常陌生了,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对于老辈的河滩人,那就是一个挥不去的阴影。但凡亲自去过化人场的人,至少要连做几天的噩梦。
过去的人奉行土葬,但是黄河多灾,中原地区自古以来人烟稠密,水灾泛滥,又是兵家必争之地。遇灾遇战,死的人不计其数,埋都埋不及。冬天好一些,如果死亡高峰发生在夏天,尸体几天就烂了,极有可能孕生瘟疫。这时候没有别的办法,死尸都被成批的集中起来,撒上石灰,然后在很偏僻的地方搭起几座大窑,像是烧矸的那种窑,里面烧着从平顶山或者豫北地区运来的煤,一人多高的风箱不停的运作,一窑能塞进去六七具尸体,窑门一关,直接在里面烧成灰。当年花园口大堤决口的时候,黄河水一淹千里,沿河几座大的化人场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烧,都来不及处理淹死的人。
化人场跟现在的火葬场大概是性质相同的地方,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化人场的外头,常年都守着一些拉着板车的人,大窑里头烧出的骨灰没人收敛,最后全部被板车拉到河滩的瓜地去当肥料。在那个地方,眼睁睁看着一堆一堆的死人被烧成灰,谁都会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解放后,几个大的化人场都被拆掉了,死了人一般还会去土葬,除非遇到灾年,真的忙不过来,河里的浮尸,还有在晾尸崖放了太久却无人认领的尸体,会被私下拉到大锤沟的化人场去烧掉。雷真人说的没错,想来想去,整片河滩,只有化人场的周围,有可能露天存在一些被人遗忘的尸骸。
实话实说,化人场不是轻易能去的地方,比坟地还阴森,坟地里的死尸,不管好歹还算是入土为安,但化人场的死尸都是被烧了又拿去肥田的。用句比较迷信点的话来说,那地方是怨气最重的地方,化人场的烧火工在过去比乡下普通的小地主都有钱,这行当不是谁想做就能做,这钱也不是谁想赚就能赚的走,那些烧人的佣工必须八字硬而且阳火旺,否则不用多久肯定要被什么东西缠上。
“那还等什么,走!”大头佛踹了雷真人一脚,他阳气盛,胆子又大,根本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有了门道说去就去。
我们直接就在穷山的山脚下折路赶往大锤沟,水路赶路非常快,到了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已经离大锤沟很近了。那个地方相当的偏,除非过去拉死尸过来烧,否则平时都是人迹罕至。听人说过,大锤沟的化人场虽然荒废了,但是几个在那里干了几十年的老佣工还是不肯走,几个老佣工在wg的时候被整惨了,怕的要死,躲着就不敢出去,尽管时过境迁,当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不过他们还是守着荒废的化人场,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埋骨之地。
从河滩朝大锤沟方向走上十几里路,一片环形的山沟就出现在眼前,外人很忌讳在天黑气阴的时候靠近化人场,不安全,但是大头佛心急,逼着雷真人赶路,从环形的山沟朝里面走上四五里路,周围完全荒了,像是一百年都没人来过,荒草几乎长的一人多高,河滩上的人都说,化人场烧出的骨灰,瓜农拉不完,就全被抛在附近,地肥的很,种什么东西都会疯长。
穿过这片几乎一人高的荒草,远远的就能望到三个像是窝头一样的大窑,大窑建在一个山窝子里,那就是化人窑。大窑旁边,是一座大房子。这种小的化人场,基本都是过去的乡绅地主捐资修建的,还象征性的盖了房子,用来堆积暂时烧不完的尸体,其实化人场忙起来的时候,一间房子根本堆不下送来的尸体,那大房子一直都是化人场的几个佣工在住。整片山沟里除了荒草,几乎看不到树,只有化人场四角,一个角落里种着一棵槐树,那是为了压住化人场里的东西,不让它们离开。
“不行的话,咱们在这儿休息一夜?”雷真人试探着询问我。
走到这儿的时候,我也隐约感觉到化人场那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呜呜的响,像风声,又像人的哭声,反正听着就很渗人,一种恐怖的气息始终包裹着化人场,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天边就剩下最后一缕夕阳的光,最多二十分钟就会完全黑下来。
大头佛不听雷真人的絮叨,坚持要走,就在我们争论的时候,天边一片翻滚的乌云骤然散开,让本就有点阴沉的天顿时黑的锅底一般。两道炸雷滚滚而来,不等我们来回张望,雨点已经落下。
“这就好了!”雷真人看着雨点和天上的雷光,顿时乐了,道:“雷是天下至阳的东西,雷雨天,没什么东西敢作祟的。”
雨很快就变大,瞬间把我们三个人淋的透湿,大头佛拽着雷真人就跑,想到大窑旁边的屋子里去避雨。我也迫不得已的跟上,大雨倾盆,周围漆黑一片,我们冒着雨一口气跑到化人场的那间屋子旁,站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这屋子没人修葺,四周的窗子都烂了,站到这里的同时,一道炸雷从头顶闪过,银白的雷光闪的大地一片通明,就在那一刻,我一眼透过窗子,看到那屋子的房梁上,静静吊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