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桑晓考中举人,家境富裕,李小姐却迟迟没有生育,心中焦急,开始劝说相公纳妾。这一日,有老妪上门卖女,李小姐请进府中,凝目一瞧,只见老妇人女儿眉清目秀,又惊又喜,叫道:“莲香姐转世了。”
桑晓听见喊声,出来查看,见少女面容如玉,自语道:“果然跟莲香一模一样。”问老妪“孩子多大了?”老妪道:“十四。”桑晓又问“要多少聘金?”老妪道:“老身止此一块肉,希望女儿能嫁户好人家,公子如果中意,给三百两银子好了。”
桑晓怒道:“莲香就只值三百两?至少也得三千两。”拿出三千两银票递给老妪,打发她走路,那老妪欢天喜地道谢,乐呵呵离去。
李小姐领着少女入屋,笑问:“还记得我吗?”
少女摇头道:“不认识。”
李小姐有些失望,又问“那你叫什么?”
少女道:“我姓韦,父亲是卖酒的,死去三年了。”
李小姐细细打量少女,只见她仪容态度,无一不与莲香酷似,故人见面而不相识,直急得连连皱眉,忽然间想起一事,忙以手重重拍打少女头顶,大声叫道:“莲姐,莲姐,十四年之约,你都不记得了吗?”
少女如梦初醒,“咦”地一声叫了出来“你是李妹妹?”又瞧着桑晓,目光中全是泪水,哽咽道:“公子,我日日都思念你。”
桑晓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别哭,别哭。你我三人重逢,正是‘似曾相识燕归来’,此乃喜事,怎么反倒哭起鼻子来了?瞧你眼泪流得到处都是,再哭下去,就不好看啦。”
少女微微一笑,擦干眼泪,开始叙述转世经历“母亲跟我说,我一生下来就会言语,家人以为不祥,给我喝了一碗黑狗血,前世因果便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刚才不认识你们。幸亏妹妹在我头上拍了几下,才得以恢复记忆。”三人共同回忆前生往事,悲喜交加。
这一日寒食节,李小姐道:“以往这个时候,我和相公都会上山拜祭姐姐。”莲香道:“我坟墓埋在哪里,带我去瞧瞧。”
三人来到墓地,只见荒草离离,莲香叹气道:“前尘往事,恍如一梦。”李小姐道:“我与莲姐,两世交好,不忍相离。不如将咱们尸骨葬在一块吧。”
桑晓点头赞成,挖出李小姐生前坟墓,取出白骨,安葬在莲香墓中。
第七十三回 阿宝
粤西孙子楚,少年名士,手有六指,性格木讷,旁人说谎亦信以为真。每逢与朋友宴饮,席上若有歌妓,孙子楚必仓惶遁走,如果实在走不掉,则正襟端坐,目不斜视,歌妓上前挑逗,孙子楚脸红脖子粗,汗珠涔涔而下。因其行为呆傻,众书生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孙痴”。
县城某富翁,富比王侯,有女阿宝,容颜绝色,富翁为女选婿,报名者络绎不绝,但都不甚满意。凑巧孙子楚妻子去世,有人劝他上门提亲,孙子楚也没多想,果真照办。
富翁素闻其名,但因孙子楚家贫,一时犹豫不决。翁妻外出,遇阿宝,问道:“孙子楚上门提亲,你打算怎么办?”
阿宝戏言道:“如果孙公子能砍掉多余那根手指,我便嫁给他。”
翁妻将女儿言语转告孙子楚,孙子楚笑道:“这个不难。”待翁妻离去,孙子楚拿起斧子自断手指,痛彻心扉,血流如注,立马昏死过去。过了数日方能起身行走,前往富翁家中拜访,将断指展示给未来岳母瞧,翁妻大惊,忙入闺房与女儿商量,阿宝亦暗暗称奇,说道:“如果他能去除痴傻,我一定以身相许。”
孙子楚闻言大怒,心想“我又不傻。”但这一点不好证明,又想“也许阿宝并非美如天仙,何必为了女色,甘心受她摆布?”想明此节,心灰意冷,自顾离去。
不久后清明节,按照风俗,这一天妇女都会外出踏青,轻薄少年闻讯,纷纷结对随行,趁机肆意调戏。有朋友邀请孙子楚同去凑热闹,孙子楚摇了摇头,不为所动。朋友笑道:“阿宝也会来,你不想一睹美人风采吗?”孙子楚心想“阿宝当初对我百般揶揄,哼,我倒要会一会她。”想到此处,当即决定外出转转。
来到郊外,远远瞧见一女子在树下休憩,众少年里里外外围成一道人墙,朋友道:“此女必是阿宝。”上前观看,果真是她。
孙子楚凝目审视,只见阿宝娟秀无双,过不大会,无赖少年越聚越多,那女子起身站立,盈盈离去。众人神魂颠倒,品头论足,纷纷如狂,只有孙子楚默默不语。
众人也没在意,慢慢散去,回头观察孙子楚,只见他痴痴呆立,怎么呼喊都不回应。朋友急了,拉着他衣角,笑道:“魂魄被阿宝勾去了吗?”孙子楚仍是不言不语。
朋友暗暗摇头,心想“孙兄呆病又犯了”见怪不怪,挽着他胳膊送回家中,放倒在床,孙子楚四肢僵卧,终日不起,昏昏如醉,任凭如何呼唤,就是不见苏醒。家人怀疑他失了魂魄,请来巫婆招魂,半点不见起色。巫婆拍他脑袋,问道:“魂魄不归,更待何时?”孙子楚迷迷糊糊应道:“我在阿宝家。”巫婆还待再问,孙子楚双眼紧闭,沉默不语。家人见状,均是惶惑不解。
当初,孙子楚见阿宝离去,心中不舍,忽觉魂魄飘飘飞升,落于阿宝裙带,跟随少女一路游行,最终来到闺房。阿宝坐,他坐,阿宝睡,他睡。夜晚则与阿宝交-欢,怡然自得,只是腹中饥饿,忍不住思念故居,想回家看看,左思右想,奈何不认识路。
阿宝每晚梦见与陌生男子交.欢,问其姓名,回答说“我是孙子楚。”心中惊异,这等羞耻事,也不敢告诉别人。
孙子楚在家卧睡三日,气息奄奄,家人惶恐,托人转告富翁,想去他家招魂。富翁笑道:“平日不相往来,孙子楚怎么会在我家?”家人苦苦哀求,富翁心肠一软,无奈答允。
巫婆拿着孙子楚所穿旧衣,睡过旧席,上门招魂,阿宝闻讯,心中骇然,忙拉着巫婆进入闺房,请她施法。
忙活一阵,巫婆告辞离去,回到孙家,刚抵大门,孙子楚已在床上呻吟,很快便即醒转。口中念念有词,叙述阿宝房中摆设,无论桌椅床榻,镜子妆奁,不管颜色名字,俱是说得绘声绘色,没有半分差错。
阿宝知道此事,更加害怕,但转念一想,孙子楚对自己用情专一,情感深厚,却也感动。
孙子楚自康复后,每日里坐立不安,神情恍惚,经常派人打探阿宝消息,希望能再见佳人一面。不久后浴佛节降临,孙子楚听说阿宝会去水月寺降香,喜不自禁,大清早便跑到寺庙附近等候,等得眼睛发干,嗓子冒烟,一直挨到正午,阿宝才姗姗来迟,自车帘中探出脑袋,瞧着孙子楚,脉脉含情,孙子楚意动情迷,痴痴跟在马车后面,不离不弃。
阿宝命丫鬟问他名字,孙子楚如实说了,魂魄摇荡,直到马车归去,才恋恋不舍返回家中。一到家里,孙子楚再次发病,不饮不食,梦中不停叫着阿宝名字,恰好家中一只鹦鹉死去,孙子楚心想“如果我能附在鹦鹉身上,飞往阿宝闺房,那该多好。”
想着想着,魂魄腾空飘荡,与鹦鹉合为一体,翩然化作飞鸟。孙子楚大喜若狂,更不思索,振翅凌空,飞往阿宝卧室。
房中忽来鹦鹉,阿宝兴趣盎然,笑着捉住鸟儿,拿绳欲绑,鹦鹉叫道:“姐姐不要绑我,我是孙子楚。”
阿宝大骇,解开绳子,鹦鹉逡巡左右,迟迟不肯离去。阿宝叹气道:“公子用情之深,贱妾铭记在心,只是你我人禽有别,如何结成连理?”
鹦鹉道:“能够陪在姐姐身边,余愿足矣。”
旁人送来饮食,鹦鹉不吃不喝,惟有阿宝亲自饲养,方肯开口。阿宝坐,鹦鹉落在她腿上;阿宝睡,鹦鹉陪着她一起安歇。转眼过了三日,阿宝对鹦鹉愈发喜爱,派人去孙子楚家中打探消息,回来禀报说:孙公子僵卧在床,气绝已有三天,但胸口尚有一点余温。
阿宝虔心祷告:“若公子能变回人类,我一定誓死相从。”
鹦鹉道:“这话不是骗我?”
阿宝正色道:“绝不。”语气坚决。
鹦鹉侧目若有所思,过了一会,阿宝弯腰脱下绣鞋,鹦鹉忽尔猛扑过去,一口叼住鞋子,穿窗而去,转眼没入云端。
阿宝派婢女前去探望,恰好见到鹦鹉入屋,口中衔着绣花鞋,堕地而死。俄尔孙子楚睁眼苏醒,口中叫道“鞋子,绣花鞋在哪?”
家人拾起绣鞋给他,孙子楚拿在手中抚摸,神情痴迷,婢女进屋询问:“公子,这绣花鞋从何而来?”
孙子楚道:“是阿宝给我信物,你替我转告她,淑女一诺千金,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
婢女告辞离去,将所见所闻一一述说,阿宝亦觉奇怪,找来母亲商量对策,翁妻沉吟道:“孙子楚才名不坏,但家中贫寒,若招他为婿,恐为豪门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