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手法娴熟,只一会儿功夫就为何媗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又为何媗涂了些脂粉。让何媗看起来比方才有精神多了。
何媗看了,笑道:“被崔嬷嬷一收拾,我看起来倒是像一个人了。”
“姑娘这是怎么说的。”
因着夸何媗美貌的话实在无法说出口,崔嬷嬷只笑着说:“姑娘看起来一直都很乖巧呢。”
“崔嬷嬷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见得比府里的人多,也会宽慰人。”
何媗摸了一下垂下的头发,笑道:“这几日还要劳烦崔嬷嬷照看大少爷,我也没有旁的东西,只听说旁人说嬷嬷有喘症。恰好我这里有个方子,正治这喘症,过一会儿我就命丫头拿给嬷嬷。”
崔嬷嬷只当何媗是个小丫头,也不认为她能寻出什么好方子,但想着不收,难免又让何媗想到旁处上去了。并且虽然这崔嬷嬷在宫中练就一副冷心肠,却也因着年岁大了,难免喜欢起这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来,外边虽还是一副任谁都挑不出错处的冷壳子,可内里却比那些往日里吃斋念佛的还要和软的多了。
定国侯府中的事,何老夫人也许是糊涂了,看不出来。但见多了尔虞我诈的崔嬷嬷又怎会看不明白呢?她只不过图个明哲保身,不耐多说而已。之前帮着何媗在何老夫人跟前说了几句好话,也是看着何媗护了弟弟,着实有些疼惜了这对在虎狼群里互相依命的姐弟。
如今听了何媗的话,虽认为这方子没多大用处,且也知道何媗不过是看她有用,起了笼络的心思。但终究因着有人记挂自己,也不由得心头一暖。
于是崔嬷嬷也不推让,笑了说道:“劳烦姑娘挂心了。”
何媗也笑着说:“嬷嬷估计着昨夜守了大少爷也累着了,这半日你就歇着,我看着弟弟便是。”
崔嬷嬷直说着“不敢”的时候,何媗就皱了眉说道:“难道崔嬷嬷只得祖母使唤的了,我的话就没用了不成。”
崔嬷嬷看着何媗有点撒娇的语气,忍不住笑着说:“那我依姑娘就是。”
见崔嬷嬷出了屋子,何媗才冷下脸,觉得这等撒娇卖笑脸的事还是少做的好。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做出来时倒不觉得什么,可过后想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自己被自己恶心的半死。这样下去,还不若直接在府中的井里撒上一把毒,让这群人一晚死绝了,岂不爽快。便是累及无辜又怎样?自己上一世何曾不无辜?至于王玦那人,自己上一世就剐了他,也算报了仇了吧。
过了一会儿,何媗又苦笑着想,这又不是前一世,任凭自己一个人破罐子破摔的,怎样的狠历都无所谓,不用讲什么运筹谋划,只凭了心中的恨意鲁莽行事。便是生剐了王玦也不畏惧,大不了舍了一条命就是了。可现在何培旭还活着,自己就是上一世留下的个再怎么狠历的性格,都得为顾虑着何培旭藏着九分,留十分后路。自己是死过的,并不惧死,可又怎能舍得让自己救回来的何培旭再损上半分?
再说,若是轻松要了那些人的命,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不如耐下性子,守住他们想取的,夺走他们已有的,一步步的把他们逼到死角,看他们在自己脚下求饶,岂不是更痛快。
何媗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想想,就让何媗浑身舒爽发起抖来。若是真的成了,何媗独自坐在屋里冷笑着,若是真成了,那才真是一件快事。
若是此时有人见到何媗似笑非笑,浑身发抖,目光狠厉,如恶鬼附身的模样,只怕是要吓个半死的。
因着还惦记着何培旭的伤病,何媗心情平复后,一个人也无法安心独坐一处。于是何媗又去看了何培旭一眼,为何培旭掖了掖被角。再嘱咐了一下芸儿,让芸儿小心伺候,除了何媗自己与崔嬷嬷外,不要让旁人近何培旭的身,何培旭吃的东西都要叫自己尝了之后,才能给何培旭用。
何媗心里虽也估计着何二老爷不会在这风头上再下杀手,但凡是都有一个万一,难保王氏那个糊涂的,不为名利冲昏了头,以身犯险。到时候,他们就是一家子都舍去命了,又如何?能偿的了何培旭的命么?
去看过了何培旭,何媗又去院子里,嘱咐丫头去把小厨房收拾出来,去府中厨房要些柴火米面,中午时就在何媗自己的院子里为何培旭做午膳。免得来来回回的,饭都凉了,且以后煎药也方便。
定国侯府人口简单,每房少爷姑娘,无论嫡庶都能得一处院子,何媗五岁便自己分了院子独住了。何媗的院子里本来带着的小厨房,原是顾氏疼她,想何媗年纪小小就分出去自己住一个院子,生怕再亏着她。就在给何媗修院子的时候,自己出钱为她建了个小厨房,何媗若是自己想吃点儿什么,厨娘也能给她做了去。就是由着府中的大厨房统一派菜,拿回来也能再热一热,不用吃些半凉不热的,吃坏了身子。因顾氏给何媗修了小厨房,又怕旁人不知道修院子的钱是她自己出的,只看单何媗有小厨房,有厨娘伺候,误会她行事不公,什么事都偏着自家闺女。顾氏也就再出钱为何媛、何姝的院子各修了一个小厨房,分别请了厨娘进来伺候。
因顾氏手里的铺子忒多,便是不算那些田地,每月都有个几万两银子入账,却也没把这搭进公中的几个钱当做一回事,只说是她这个大婶子的疼侄女们,略表了表心意。
可即便是这样,当初也让王氏说出许多歪话来。成日里在何媛跟前说,顾氏是要给她自己闺女修院子,不过顺手帮何媛修了个小厨房而已,要不当初何媛修院子的时候,她怎么不想着,到底没把何媛放在心上。且连何姝的院子都请了厨娘,这是拿着何媛当做庶子之女一般看呢。又说顾氏的嫁妆何其多,这修院子请厨娘的银子在顾氏眼中根本不算个什么,便是顾氏打赏给身边丫头的也比修厨房的银子多。
最后王氏当着何媛的面哀叹,何媗的父亲屡立战功,与何媗订亲的傅家听说又升做了尚书,且顾氏为何媗备下的嫁妆又多,日后她这个做大姐的怕是要被何媗这个做妹妹的压过去呢。让年纪还小的何媛对了顾氏的行为丝毫没领情,反倒对何媗渐渐生出了怨怼嫉妒之心,事事与何媗攀比着行事,便是与何媗得了一样的东西,她也觉得何媗的东西比她的更好,非要抢了过来才行。
因顾氏盼着一家和睦,也不想与小孩子计较。何媛要个什么东西,也就容了她了。何媛若闹得过分了,顾氏因毕竟隔了一层,也不方便说教,只与王氏提了几句。可王氏在背后只叫何媛再闹得厉害一些,盼着用何媛来给顾氏添事,如此倒是纵着何媛越发的骄横起来。
在顾氏死后,何媛便缠了王氏,让王氏寻了府里银钱紧的借口,把何媗与何姝院子里的厨娘给裁了,也不再往何媗、何姝的院子里送柴火米油,于是她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就不再生火。何媛就因从此事事都受了独一份儿的待遇,心气儿越发高了,简直把自己当做了定国侯的唯一嫡女一般。
若何媗之前不是那份木讷性子,吵闹一番,也不至于被人欺压成那样。可她失了父母,一心不想让别人小瞧了去,说没了父母的姑娘失了管教,不懂规矩。且又总听王氏说其他官家女儿如何雍容大度,如何知礼守节,已被养成了木头一样的人。
只当自己念在王氏的情面上容了何媛,旁人会赞自己大度,又觉得自己息事宁人的决定做的极好。也不去打听一下何媛院子里的吃穿用度,也就由着丫环去取些半凉不热的菜,凑合着吃。甚至连赵妈妈等人抱怨几句王氏有失公允的话,何媗还有说上几句“二婶子不是那样的人,莫要这样说。”来为王氏辩驳。
最后何媗的性子竟绵软到,连婆子丫鬟都敢当着她摆脸色的地步。
何媗养成这副性子,却也有些顾氏的因由在里面。顾家虽富庶一方,顾氏却因是商人之女的缘由,被其他官家夫人看不起,笑她的商人气。顾氏面上虽表现的不在意,但日子久了,却难免介怀。于是顾氏便想把何媗养的比旁的官家女儿更加出色,只要她学诗做画,不许她碰这些商事,连宅子里的事都不教于她,唯恐何媗染上一点儿商人的钻营之气,可最后却把何媗养成了略带书呆气娇花。
顾氏身体好的时候还觉得没有,但当顾氏临去时,才觉得这样的女儿实在让自己放心不下。除了把自己手里的私产交到何老夫人手里代为管理,还为何媗安排了几个放心的婆子丫鬟,甚至对了何培旭都嘱咐着要多多照顾姐姐。顾氏当初也只怕何二老爷和王氏见他的钱财多,起了贪念,却怎么能猜到他们有着那样的狼子野心。且顾氏又怎么会想到,在她死后不久,王氏就捡着各种理由将她留在何媗身边的人遣了大半。
如此到也难怪何媗在顾氏去世后,处处听王氏唆摆,事事受旁人拿捏。
不知道,若是顾氏看到了何媗与何培旭上一世的结局,是否会后悔将女儿养成那副模样。
☆、驱赶恶仆(一)
在何媗院子里的人多少都知晓些之前的事,所以几个趋炎附势的丫头难免怕因着这事去招惹了王氏那边,惹了何媛的不待见,以后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
况且这些人又是伺候惯何媗的,虽何媗昨日行事利落的很,可在心里也总是把何媗当做一个软弱可欺的人。所以一时间竟无人敢答应,最后一个大丫头走了过来笑嘻嘻的说:“姑娘何必再多出这么些事,让府里上下不安宁。”
何媗看了那个大丫头一眼,不是旁的人,就是早上探头探脑的绿衣女子。
何媗不由得冷笑起来,这个丫头,她是怎么都没法子忘的。这个丫头名叫绿柳,是府里的家生子,顾氏在世就就把她放在何媗身边做了使唤丫头的。只是顾氏在的时候瞧着还好,但在顾氏去世之后,这个丫头的一家子便迅速巴结上了府里新的掌权人王氏。当初何媗患了心疾无法生育了的谣言也是由她散出。
何媗想来也可笑,不过卖通了两个大夫,再由一个丫头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便将自己打成了身患恶疾的女子。
让本来还拿不定主意的傅尚书下定决心退了婚。一个堂堂尚书,仅听着几句谣言,也不上门求证,就匆忙退了亲。想来,这个傅尚书在心里也是巴望着这门亲事不成吧。倒也理应如此,何媗上一世有个克死父母,妨死弟弟的恶名,且她虽挂着侯府小姐的名号,却没有一点儿真正的依靠,性子又和软。娶了她做正妻,又有何用?
而何媗的婚事落了空,绿柳倒是由王氏从何媗那里拿回了卖身契,最后寻了一个富裕人家做了正房夫人。估计着,这也算是绿柳这么些年为王氏做事得的好处。如今何媗再见到绿柳,便知道这两日绿柳鬼鬼祟祟必是为了何二夫人打探消息来了。这样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对你在背后下黑手,还是除了干净,何媗打定了要将绿柳赶出去的主意。
何媗心想,这正好借着此事,让府里的人看看自己泼辣凶悍的模样。
绿柳见何媗对她露出了一抹冷笑,心里直慎得慌,说起话来便有些结结巴巴的:“姑娘,咱,咱们还是按着以前的规矩好。”
何媗脸上还挂着冷笑:“呵,什么规矩?你是何人?也配和我‘咱们’‘咱们’的说话。我倒不知道不过拿些米面柴火扰了谁的不安宁,坏了哪家的规矩?”